《今夜清光似往年》作者:蝉星 文案: 都市狗血伪兄弟年上,我们的slogan是创作出世界第一渣渣攻!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卓尔 ┃ 配角:宋世骄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你是喧哗的荷池中   一朵最最安静的夕阳   蝉鸣依旧   依旧如你独立众荷中时的寂寂   我走了,走了一半又停住   等你   等你轻声唤我   ——洛夫《众荷喧哗》   第一章   林卓尔永远都忘不掉第一次见到宋世骄时的情景。   那一年,林卓尔才六岁,正在殊死抵抗人生中最热的一个夏天。   洁净的玻璃窗被阳光晒得发烫,聒噪的蝉鸣声是灼热的太阳光吹响的侵袭号角,空调则是忠诚正直的白袍魔法师,洁白的机器一刻不停地喷射冷气抵挡外敌入侵。   林卓尔热得头晕目眩,不自觉地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那只黏糊糊的小手还未放回腿上,就被旁边的女人拿去了握在掌心里慢慢抚弄。   她捉住他的手,就好似逮住了一只黏人的白猫儿。   她叫林清晗,大家都叫她林小姐。   她是林卓尔的妈妈。林卓尔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因为林清晗十九岁时和某个已婚的大学老师谈了一场秘密的恋爱,一年以后,二十岁的林清晗怀孕生下了一个男婴。   婴儿的啼哭使得这场秘密的恋爱被贴上学校宣告栏公之于众。老师带着他的太太和婚生子去了美国,林清晗不愿意再去大学,林家父母索性替女儿办了辍学手续。   林家父母告诉林清晗,你和孩子以后就待在家里吧,两张嘴而已,我们还是养得起的。   他们让林清晗的孩子跟她姓林,孩子的外公给孩子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卓尔。   那是九十年代后半期,大陆的房价还没有现在这么离谱。林家父母拿出了大半积蓄给女儿置办了几套本市房产,本意是想让她和儿子凑合着吃租过日子。没想到进入新世纪以后,房价像坐了火箭般一路飙升,林家父母看准时机出手了房产,再拿这份钱去投资了更多的房子,就这样钱滚钱,房滚房,林家幸运地搭上顺风车跻身了当地的富裕阶层。   因为家境优越,小卓尔的吃穿用度都是同龄人中最好的。大家都说林小姐的命真好,林清晗总是笑而不语。有人问她现在还有什么愿望么?林清晗摸摸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笑着说想给卓卓找个新爸爸。   一个年轻、漂亮、富有的单身女人是不会缺乏追求者的,就算有林卓尔这个小小拖油瓶也无法抵消林小姐的魅力。   不少阿姨妈妈想要给林小姐物色丈夫,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林清晗却犯难了。她原本喜欢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但十九岁时遇到的那一位大学老师已经伤透了她的心,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于是就在情海之中浮浮沉沉寻寻觅觅了六年之久。   六年后,林卓尔快要六岁了,即将从幼儿园光荣毕业进入小学。   有一次林清晗突发奇想带儿子参观当地的小学。他们一边沿着围墙走,一边看里面红色的大操场和穿着蓝白校服的小学生。   那时是下午,刚好赶上放学,小学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的翘首期盼的家长。林卓尔问妈妈,原来小学生也要家长接送啊?林清晗说是啊,有的孩子念到了大学还要家长接送呢。   这时,一个倒卖碟片的小贩推着一辆三轮车挤入了家长群中,他满头大汗地问有没有人需要少儿书画和西洋乐器的教程碟片。   林清晗的女朋友们都没有生养孩子,她不知道原来小学生就要开始培养兴趣特长了。   林清晗不由得紧张起来,连忙拉着林卓尔凑过去问,请问你有适合幼儿园小朋友看的碟片吗?   有,你要动画片还是教育片?   这……林清晗犹犹豫豫地说,要不你每一样都给我来一张吧。   啊?小贩抬起头来看林清晗。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五官深邃,皮肤黝黑,身板硬朗,不像是个熬日子的小贩,倒像是个阔气的大老板。   他冲林清晗笑了笑,说这可不行,孩子的眼睛会看坏的。   林清晗红了脸,低下头让林卓尔自己选一张碟片。   林卓尔趴在三轮车上选中了一部动画片,碟片的纸封面上画着五颜六色的可爱小动物。   林清晗并没有带钱,问小贩能不能在这里等她。小贩说那我送你回去拿钱吧,于是林清晗和林卓尔这辈子第一次坐了三轮车。   那天的风日很晴朗,林清晗乌黑的发丝被吹得悠扬飘动,如同一面用丝线织的黑色旗帜。   林卓尔坐在妈妈的怀里,听妈妈在他耳边小声地说,妈妈活到二十六岁才第一次坐三轮车,你六岁就坐过了!所以卓卓比妈妈厉害呀。   林卓尔看着小贩宽阔的背影,不由得也高兴起来。   后来,林卓尔才知道,原来这个小贩名字叫宋方州,也是当地的传奇人物。   宋方州本来是一家音像公司的老板,身边有一个拜把子好弟弟,家里有一个老婆和一个儿子。有一天,宋太太卷走了家里的现钞和好弟弟私奔了,临走时还打电话举报了宋方州的公司偷税漏税。   等到宋方州解决完官司,音像公司已经被折腾得倒闭了。于是,宋方州盘了一辆三轮车,带着十几箱碟片决定从头再来。   也是到后来,林卓尔才知道,宋方州那天去小学门口其实是去接儿子的。   由于宋方州热情地送林清晗和林卓尔回家的缘故,宋方州的儿子那天一直等到天黑才等到爸爸来接他。   那个孩子叫宋世骄,从小就很要强。   妈妈跑的时候他没有哭,爸爸迟到几个小时他也没有哭。   宋世骄背着小书包沉默着坐上了三轮车,宋方洲也沉默地蹬三轮车。   到家以后,宋方洲没有跟儿子说对不起,而是平静地告诉他,你以后就自己回家吧,爸爸很快又要忙起来了。   “好。”   宋世骄还是没有哭。   那天晚上,林卓尔和妈妈坐在地板上看动画片。   林卓尔已经不记得那个动画片讲的是什么了,甚至不记得妈妈是什么表情,因为在他的回忆中,妈妈的脸总是朦胧不清的,不像如今这样被岁月和痛苦侵蚀得萧索清减。   林卓尔只记得妈妈看电视的眼神格外柔软,妈妈平时看他的眼神也很柔软,但林卓尔敏锐地察觉到这两种柔情所代表的涵义完全不一样。   林清晗用细白的指尖摩挲着碟片纸壳上的一串数字,那是蓝色圆珠笔写的数字,是宋方洲留下的电话号码。   那盘碟片看完以后,林清晗打电话给宋方州让他再送新的过来。   宋方洲开始频频出入林家。   除了送碟片,他还帮林清晗修电视、修水管、拧灯泡……有一次林清晗的一枚铂金戒指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保姆上上下下找遍了大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宋方洲知道这件事以后,第二天就拿了一枚绿宝石戒指送给林清晗。   你收下这枚戒指吧,宋方洲说,反正我拿着也没有用。   林清晗问他,这是你的前妻戴过的戒指吗?   宋方洲笑着说,这是我的妻子戴的戒指。   家里的保姆一致认为宋方洲是一个城府很深的男人。   当年宋太太和好弟弟私奔的事情闹得当地人尽皆知。他们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方洲本来不至于穷得只剩下一辆三轮车,但他打完官司以后就散尽家财雇了黑社会,将背叛他的妻子和好弟弟整得相当凄惨。据说那枚送给林清晗的绿宝石戒指是从宋太太的手指上活生生地掰下来的。   但林清晗就好像没有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一样。   她将那枚宝石戒指戴在无名指的位置,又买了好多新裙子来搭配这枚戒指。宋方洲陪她一起去逛街,两只手都拎满了购物纸袋。   等到下午,两人再一起去幼儿园接林卓尔回家。   那时宋方洲已经不骑三轮车了,因为林清晗把自己的轿车钥匙给了他。   那段时间,宋方洲每天都开着林小姐的轿车载着林小姐和她的儿子回家。   林卓尔觉得好开心。幼儿园里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只有他没有爸爸,现在他也有爸爸了,他的幼儿园生涯总算画上了一个光辉的句点。   没多久幼儿园就放暑假了,林清晗的父母想要见一见外孙。林清晗把林卓尔和宋方洲一起带了过去。   那天的气氛很不好,外公外婆一向是和蔼又慈善的老人,但那天两位老人出奇严肃。   林卓尔年纪太小,不记得外公外婆说了什么话,只记得林清晗哭了,宋方洲说林小姐别哭了,带着孩子出去散散步吧。   林清晗哭哭啼啼地牵着林卓尔出门了。等到晚饭的时间,两人再回家一看,宋方洲正在帮外婆择菜烧晚饭。   算了,你们俩就凑合着过吧,外公疲惫地说,反正卓卓也需要一个父亲。   林小姐称心如意地变成了名正言顺的宋太太。   宋方洲住进了林清晗的大房子,当初那辆三轮车也带过来了。这叫忆苦思甜,宋方洲这么告诉林清晗。林清晗又把这话转告给林卓尔,还悄悄地问他,新爸爸是不是特别厉害啊?   林卓尔说是啊,我好喜欢新爸爸。   林清晗笑了,弯腰来牵林卓尔的手。   林卓尔很喜欢妈妈的手。那是一只带有微微暖意、光滑又纤细的女人的手。左手无名指的位置戴着一枚宝石戒指,绿莹莹的光晕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   暑假快要过去了,林卓尔要上小学了。   小学每天上学的时间比幼儿园早,回家的时间又比幼儿园晚。林清晗好伤心,宋方洲安慰她,说我的儿子也在上小学,干脆让他们俩一起上学好了。   林清晗说好啊,于是宋方洲把他的儿子宋世骄也接到了林家。   林卓尔好期待哥哥的到来,他觉得新爸爸和新哥哥给他的生活施加了幸福魔法。   那时他还不知道,素未谋面的宋世骄有多么厌恶这个新妈妈和新弟弟。   自从爸爸那天迟到几个小时以后,宋世骄察觉到爸爸变了。   其实爸爸之前已经变过一次了。   宋世骄的爸爸本来是大老板,宋世骄的零花钱多得花不完,每到下课就呼朋唤友去小卖铺选购饮料零食,他在同学之间的威严程度仅次于班主任。   可是突然有一天,妈妈不见了,家里的大房子和车子都卖掉了。   爸爸变得非常忙碌,每天都有接不完的电话和见不完的人。宋世骄以儿童的敏锐察觉到了生活和家庭的巨变,尽管那时他还不能理解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宋世骄开始变得沉默,他不再和小伙伴去小卖铺买饮料零食,不再报名参加班委会,草稿纸开始写两面,铅笔头短到已经握不住才会扔掉。鞋子脏了没人刷,衣服旧了没人换,因为妈妈走了,没人会在意宋世骄的穿着打扮。   爸爸呢?爸爸又变了。   曾经的大老板变成了一个被城管追赶的小贩。爸爸开始每天骑着一辆三轮车来接宋世骄放学,还顺带着向其他孩子的爸爸妈妈兜售碟片。   宋世骄的自尊心被父亲那辆三轮车肮脏的车轮给碾成了粉末。   那段时间,宋世骄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爸爸不要再来接他放学。他已经快上五年级了,完全可以自己走路回家。   记得快要放暑假的时候,爸爸有一次很晚很晚才来接他放学,然后爸爸告诉宋世骄,你以后得自己回家了。   宋世骄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真的好开心。   然后爸爸又变了。   他竟然变得比从前做大老板时还要忙碌。   宋世骄见到爸爸的时间越来越少,他觉得自己也变了,变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   邻居阿婆说,你的爸爸在带别的孩子玩耍,你的爸爸在接别的孩子放学回家。   你的爸爸要给别人做爸爸了,阿婆最后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宋世骄放下碗筷抹抹嘴,背上书包沉默地离开了阿婆家。   叫你爸爸快点把这个月的伙食费给我啊,邻居阿婆在宋世骄背后喊道,我家的油都要被你吃光了!   宋世骄头也不回地关上了自家的门。   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阿婆嘟嘟囔囔地说,父子俩都是势利眼……   宋世骄不喜欢这个阿婆,但这个干瘪的老太太说的没错,爸爸真的不要他了。   那年小学放暑假以后,宋方州直接把宋世骄送去了爷爷奶奶家。   林小姐的孩子明天要去动物园玩,爸爸告诉爷爷,今天要带他去超市买零食。   爷爷说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孩子就给我们照顾吧,照顾到十八岁也不是不行。   宋方州笑了笑,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爸爸脚步匆匆的背影让宋世骄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灰意冷。   他决定忘记抛弃他的爸爸,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   幸运的是,在爷爷奶奶家,宋世骄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   爷爷奶奶会照顾他的穿衣饮食,还会给他买新的文具。奶奶每次出去买菜回来都会把零钱给宋世骄。宋世骄小心地攒着这些零钱,满心期待着再度开学太好了,他终于能回归“一下课就冲去小卖铺买饮料”的队伍了,他的生活终于要好起来了。   谁知道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爸爸的一通电话将宋世骄从爷爷奶奶身边夺走了。   弟弟要上学了,你来陪他吧,宋方州说。   宋世骄感到很奇怪,可是我没有弟弟啊。   电话那头的宋方州笑了,他说“弟弟”就是你的新妈妈的儿子。   宋世骄渐入佳境的新生活,就这么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和一个任性娇气的小男孩给毁了。   宋世骄永远都忘不掉他第一次见到林卓尔时的情景。   那一年,宋世骄十岁。   他坐着爸爸的新车离开爷爷奶奶,来到了一幢陌生的大房子。   爸爸领着他进了屋子,一个漂亮的女人和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坐在沙发上。   女人笑眯眯地看着宋世骄,小男孩则倚在女人身上。   宋世骄知道,这个女人叫林清晗,从前大家都叫她林小姐,现在大家都叫她宋太太。   她就是抢走了爸爸的人。   他们就是毁了他的新生活的人。   宋世骄沉默地听着爸爸向他们介绍自己。   这是我的儿子,宋方州说,他是大哥哥,可以自己上学放学,以后就让他照顾卓卓吧。   那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就能放心了,女人的声音好温柔,听在宋世骄的耳中却是那么刺耳讨厌。   宋世骄盯着女人的手,女人在摆弄男孩的小手,好似爱抚一只黏人的白猫儿,而她的无名指上戴着那枚曾经属于宋世骄妈妈的戒指。   去见一见弟弟和妈妈呀,宋方洲拍了拍宋世骄的肩膀。   宋世骄没有哭。   妈妈把他丢下时他没有哭,爸爸把他丢下时他也没有哭。现在爸爸因为要照顾弟弟这种无聊的原因把他捡回来了,他当然也不会哭。   他乖巧地走到沙发面前,脆生生地喊了那漂亮的女人一声“妈妈”,又喊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弟弟”。   林清晗笑着点点头,又摇摇林卓尔的小手,说,卓卓,这就是你的哥哥呀。   林卓尔怯生生地看着宋世骄。   宋方州在背后推了宋世骄一把,宋世骄差点没跌一跤。   林卓尔噗嗤一声笑了,笑嘻嘻地朝宋世骄伸出了手。   哥哥,他软软地喊道。   宋世骄握住林卓尔肉乎乎的小手,不动声色地坐在他的身边。   林卓尔好奇地打量着已经是小学生的宋世骄。林卓尔在幼儿园里已经是大孩子了,但是宋世骄比他还高了一截儿。   小学生好厉害啊,林卓尔呆呆地看着宋世骄,忽然高兴了起来。   他一手牵着妈妈,一手牵着哥哥,妈妈的白裙散发着洁净的香气,哥哥的运动服还带着室外阳光烫晒的热度。   林卓尔将头偏向了宋世骄那一边,他闻到了一股汗水的味道。   虽然林卓尔那时只有六岁,但他知道他要上小学了,他有新哥哥了,他的人生即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大转变。新爸爸和新哥哥是他这辈子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林卓尔感到好快乐,他让自己认真地记下眼前的这一幕。   他告诉自己,永远都不要忘记哥哥的这个侧脸,不要忘记他的汗水的气味,不要忘记妈妈手指上的新戒指的触感,不要忘记妈妈温柔似水的目光,不要忘记新爸爸的笑脸,不要忘记这个夏天,不要忘记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宋世骄时的情景。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   礼拜五最后一道下课铃打响了,悠扬的铃声在初一教室的走廊来回碰撞,很快就被孩子们兴奋的脚步声所淹没。   林卓尔匆匆地收拾着堆满课桌的周末作业。   语数英各有一套试卷,这是最基本的,礼拜六还要去上补习班,另外,英语老师还圈了好几页单词,下周一全都要默写。   没办法,英语老师是班主任,大家都很怕她。英语老师还号称英语是最重要的学科:“不管大家以后是留在国内中考高考还是出国留学,英语都非常有用。”   林卓尔对此相当不以为然。   他从小就喜欢看日本的动画片,爸爸拿来的那十几箱碟片被他翻了个底朝天,后来还学会了上网找动画片看。如果他要去日本留学,那学英语不就是白搭么?   不过,林卓尔不会出国留学。   日本也好,英国也好,他哪里都不会去,因为林清晗舍不得让小儿子去太远的地方。   林卓尔在育行小学念完了小学,后来直升育行的初中部。   从小学部升到初中部,也只是搬了一座教学楼而已,连校服都不用换。   林卓尔真的好郁闷,他很不喜欢育行初中那套标志性的蓝白色校服。他还没开始长个子,肥肥大大的蓝校服往身上一套,简直是在cos蓝精灵。   听同学们说,本市某重点高中出现了西装款式的学生校服,林卓尔听了好羡慕。回去跟妈妈说了,妈妈却不让他去上那所高中,一个是离家太远,另一个是太辛苦了。   “你就跟哥哥一样考离家最近的致远高中不就好了嘛,致远也是重点高中,还能让哥哥继续照顾你呀。”林清晗说。   林卓尔很无奈地说:“妈妈,哥哥比我大四岁诶。等我考进致远的时候,哥哥已经去上大学了,他还怎么照顾我啊。”   “哈哈,对哦。”   还有些原因,林卓尔懒得跟妈妈解释。   林卓尔的学习成绩比宋世骄要好得多,风物长宜放眼量,他完全可以考比致远高中更好的中学嘛!   没错,哥哥的学习成绩一直不怎么样。   比起读书,宋世骄更喜欢当班长组织同学们参加集体活动。当初,宋世骄能从育行小学部顺利直升初中部,还是靠宋方州花钱走关系才办妥的。   宋方州说,宋世骄的性子太犟了,除非让他自己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否则他不会好好念书的。   果然,宋世骄就一直这么死犟着,混到初三才幡然醒悟。   “考不上好高中就考不上好大学,考不上好大学就找不到好工作。”宋世骄混到初三才搞懂这个通俗易懂的道理。   初三那年,宋世骄豁出老命拼命学习,终于考上了致远高中。   致远高中是本市的重点高中之一。本市一共有十几所重点高中,致远有时候是倒数第一,有时候是倒数第二。   不过,致远好歹也是重点高中,而且,致远高中距离育行中学非常近,致远高中的小男生甚至会在育行中学找小女友呢。   对于林卓尔来说,这就意味着哥哥每周五都可以从致远骑自行车过来接他放学。   自从林卓尔上小学以后,每天早晚,他都跟哥哥一起上学放学。两年前,哥哥考上高中住校以后,这个状况才有所改变。   每周一到周四,宋世骄都会在高中上晚自习,睡觉吃饭都在学校解决。到了周五,学校不安排晚自习,宋世骄才会回家。   其实致远高中不强迫学生住校上晚自习,但宋世骄说他的底子本来就不扎实,进入重点高中以后学习更加吃力,不参加晚自习是不行的。   林卓尔希望哥哥不要上晚自习,但他没办法阻碍宋世骄求知求进。   如果林卓尔是宋世骄的哥哥就好了,那么他就可以教宋世骄念书。可惜,宋世骄是林卓尔的哥哥,宋世骄万事只能靠自己。   总而言之,现在宋世骄每周五下午才会回家,也只有到了周五,宋世骄才会像小时候那样接林卓尔放学。   林卓尔将课桌上乱七八糟的书本一股脑儿全都塞到书包里。他的脑袋都快炸开了!如果周末的作业永远都这么多的话,那他宁愿永远不要过周末。   哥哥总是嫌林卓尔收拾东西太磨蹭,每次都让他在校门口等很久。所以这一周林卓尔趁着上课的时候就开始偷偷收拾书包。老师的目光好锐利,但林卓尔更加不想惹哥哥生气。   等他好不容易背起书包要离开教室,同桌谭凯川忽然将他拦住。   谭凯川作揖央求:“林卓尔,你的英语笔记本给我拍一下照吧。我上课打瞌睡了,自己写的字自己都看不懂了。”   “不要啊,我的哥哥就要来接我了!”   “你哥哥从致远骑自行车过来还要二十分钟啊。”   “啊……那、那好吧。”   林卓尔只好放下书包。   “你快点拍照啊!”   “当然当然。”   谭凯川千恩万谢地接过了林卓尔的笔记本。   林卓尔心急如焚,还好谭凯川用智能手机拍照已经很熟练了。林卓尔看他咔嚓咔嚓拍照确实很方便,心想着我要不要也去买一台智能手机呢?这样周一到周四就可以跟哥哥发短信了。   可是,重点高中应该不会允许学生带手机吧?   再说,哥哥念书本来就很费劲儿,我还是不要打扰他的注意力了。   但是我好想跟哥哥聊天哦,一个人待在家里好无聊。   林卓尔正在这边胡思乱想,谭凯川很快拍完了照片,点头哈腰地把笔记本还给了林卓尔。   林卓尔塞好笔记本,然后冲谭凯川招了招手。   谭凯川很好奇地凑过来,林卓尔神秘兮兮地将他拉到窗边,指着楼下校门口的某个身影,非常骄傲地说:“你看,那就是我哥哥!他花了十五分钟就从致远赶到育行了。我哥哥骑自行车特别快,从小就这样。”   “啊,你哥哥还是那么帅气……”谭凯川万分羡慕地看着校门口的人影。   谭凯川看到,宋世骄穿着致远高中的藏青色运动服,骑着一辆黑色的自行车。林卓尔的哥哥正在念高二,个头快跟成年男人一样高了。   “对了,我听说你哥哥在谈恋爱哦!”   “啊?”林卓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谭凯川见他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更加来劲儿了:“我们初三有个学姐叫做赵静枫,你知道吗?”   林卓尔茫然地摇了摇头。   “哎呀,就是每个礼拜一都上主席台讲话的那一个,每周五都在校门口站岗的那一个,你还说她漂亮的那一个呀!”   “啊,戴红袖章的那个学姐啊!”   “对啊,我听说赵静枫的成绩特别好,但是她填预备志愿的时候,居然填了致远高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林卓尔惊愕地看着谭凯川:“她……难道是想跟我哥在一起?”   “没错!我听说,赵静枫跟你哥哥是男女朋友,你哥哥还在育行的时候他们俩就好上了!”   “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听哥哥提过她,再说了,哥哥还在育行的时候明明天天都跟我待在一起,怎么可能有时间交女朋友啊!”   “这……”   谭凯川仔细一回忆,好像确实是这样。他跟林卓尔做了好几年同桌,两人都是从育行小学部直升初中部的。   育行每天上午第二节课和第三课之间,有一刻钟的课间休息时间,当初宋世骄还在育行念书的时候,会利用那点时间跑去小卖部买饮料,再跑到林卓尔的教室来给他送吃的。   后来,宋世骄升到了初中部,兄弟俩的教室离得太远,宋世骄就改成午休的时间来给弟弟送饮料。托林卓尔的福,同桌谭凯川也免费蹭了几年的汽水。   谭凯川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宋世骄比林卓尔大四岁,家里有钱,长得又高又帅,性格还很傲气,当年就是初中部的风云人物,那时,赵静枫也不过是个小学生,宋世骄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谭凯川挠了挠头,十分费解地望着窗外。   宋世骄懒洋洋地坐在自行车上,一只腿撑着地,一只脚踩着车轮,右手搭着车头,左手托着下巴,姿势很不羁,又很潇洒。   现在是周五放学的时候,校门外人流如织,全都是“蓝精灵”和“蓝精灵”的家长。周围路过的初中生都在看宋世骄,但宋世骄方圆两米之内自动空了出来,简直像是有一层无形的结界将天神和凡人分隔开来。   林卓尔还在催促谭凯川:“你到底从哪里听说我哥哥在和赵静枫谈恋爱啊?”   “群里说的啊。”   “什么群啊?”   “哎呀,你没有手机你不知道,我们班上几个男生建了一个群,里面有好多劲爆消息哦。”   “哼,我才不信呢。”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你哥哥就是在和赵静枫谈恋爱,不是在育行好上的,那就是等他去了致远以后才好上的。”   “我不信!”   “我骗你我就是狗!”   林卓尔背起书包就跑。   管他呢,反正哥哥是他的哥哥,只要问一问哥哥不就知道这个八卦是不是真的了吗?   育行学校的校门口,宋世骄正在百无聊赖地等待林卓尔。   其实他根本不想接林卓尔回家,高中课业很重,致远高中这几年想要摆脱垫底的排名,所以拼命地折磨手下的老师和学生。宋世骄听高中同学们说,越是优秀的高中,作业反而越少,反过来不就说明了致远高中并不是什么好学校么?   但是考都考进来了,再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宋世骄觉得很疲惫。   周末还有一堆作业等着他做,他真的很想直接回家休息,但是他不可以,因为他必须来接这个弟弟。明明周一到周四他都可以自己回家,但是偏偏撒娇说礼拜五想要哥哥接。   致远高中不会在礼拜五安排晚自习,爸爸、林卓尔和那个女人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宋世骄无法推脱,只能每周五再回育行来接林卓尔。   宋世骄也会自我安慰,从前他还在育行的时候要天天接林卓尔回家,现在已经减少到一周一次了,也不算太麻烦吧。   更何况,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也不会认识那个小女孩了。   想到那个小女孩,宋世骄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那个小女孩很可爱。   她每周五都会戴着红袖章在校门口站岗,而宋世骄每次来接林卓尔都会等在校门口,一来二去,两人互相看眼熟了。   家里的大人总是夸林卓尔是个可爱的小孩子,但宋世骄觉得那个小女孩才称得上“可爱”二字。   那个女孩的头发很长,总是扎着两个马尾辫,像是美少女战士。林卓尔的发型则像是西瓜太郎,一点儿都不可爱。   那个女孩的手臂和腿都很细,就算是蓝白色的校服也遮挡不住她的清瘦,她以后肯定会是个长腿美人。林卓尔看起来挺瘦,但手臂和腿上都是肉,手背也肉乎乎的一按一个坑,穿着校服就像一只留着西瓜太郎发型的蓝精灵,一点儿都不可爱。   那个女孩的眼睛很大,皮肤也很白,粉糯糯的像是甜滋滋的草莓华夫饼。林卓尔的眼睛……也很大,皮肤也很白,就跟他妈一个样。但林卓尔是男孩啊,皮肤白算不上优点,所以他一点儿也不可爱。   最重要的是,那个女孩子性格很独立,落落大方这个词就是用来形容她的。每周五,她都会一个人在校门口站岗,和所有老师同学笑眯眯地打招呼。   林卓尔肯定做不来这个工作。   一来值周生的荣誉轮不到他,二来林卓尔这个人的性格很不独立,这么大的人了放学还要哥哥接。平时在家里,林卓尔也很缠人,一旦写完作业,就要来缠着宋世骄玩耍或者说些无聊的话。   宋世骄比林卓尔大四岁,无论他说什么话,林卓尔都觉得很新奇。但轮到林卓尔说话,宋世骄听得只想睡觉,林卓尔真是太无聊太幼稚了。   可是,爸爸非要让宋世骄陪着弟弟玩,宋世骄别无他法,只能忍耐。   上了高中以后,他毅然选择住校,终于可以短暂地摆脱林卓尔。可惜一到周末,生活还是会被打回原形。   乏味枯燥的高中生活中,那个小女孩是宋世骄眼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宋世骄喜欢看她戴着红袖章和所有人问好的样子。每次想起她,宋世骄就觉得心都化了,就像是夏天吃的第一口冰淇淋,就像是泡完澡以后一口气喝下的冰牛奶,就像是电视里的男演员亲了女演员一口,林卓尔还懵懵懂懂,宋世骄表面上装作不屑一顾,眼睛却忍不住要往屏幕瞄。   最开始,是那个小女孩来跟宋世骄搭话的。   某个周五,她红着脸给宋世骄递了一张纸条。宋世骄收了纸条没有说话,一直等到回家打发了弟弟,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才展开了纸条。   小纸条是从粉红色的信纸上撕下来的,上面有一行数字和一个名字。   赵静枫,那一定是她的名字。   就连名字都比林卓尔可爱,这说明赵静枫的家长比林卓尔的家长有品位。   宋世骄开始和赵静枫发短信了,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女孩发来的黑白字符。在宋世骄看来是些很矫情的文字,不过,只要一想到发出文字的是那个草莓华夫饼一样甜滋滋的女孩,宋世骄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治愈。   可惜,那个女孩已经初三了。初三第一次月考过后,她将值周生的红袖章交给了一个学妹。宋世骄再也不能在校门口看到戴红袖章的她了。   但这没有关系,他们已经约好了,等到放寒假以后,他会带她出去约会。   地点还没有选定,但宋世骄知道,只要跟她在一起,不管去哪里都会很开心。   校门口的人群很拥挤,宋世骄耐心地等待着林卓尔,正如他耐心地等待着寒假。   他伏在自行车上,就像是一头蛰伏在草丛中的黑豹。   稍稍动了动撑在地上的那只腿。自行车的车轮缓缓地向前移动了几公分,又缓缓地向后移动了几公分,   宋世骄慢慢地晃动着自行车,就像一艘满载少年情思的心船正在随波摇晃。   又等了几分钟,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之中。   宋世骄支起身子,缄默地看着林卓尔气喘吁吁地跑近自己。   “哥哥,你久等了吧?”林卓尔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发誓,我这次特别快就收拾好书包了,但是谭凯川非要看我的笔记本——”   “没关系。”宋世骄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上来吧。”   “嗯。”林卓尔嘿嘿一笑,一屁股坐上哥哥的自行车后座,很熟练地攥紧了哥哥的衣服。   哥哥撑地的长腿轻轻一蹬,自行车就风驰电掣地驶上了回家的路。   这辆自行车,哥哥已经骑了好多年了。   同龄的男孩都喜欢骑那种车轮很薄的赛车,但那种车没有后座,所以哥哥始终骑这一辆淑女车。   宋世骄几乎是把淑女车当成赛车在骑,林卓尔能感到风在两边呼呼地吹,但这风一点儿也吹不到他,因为哥哥替他挡住了所有的风。   哥哥一往无前、遮风挡雨的背影,对于林卓尔来说是非常熟悉且温暖的风景。   林卓尔看着宋世骄从小小少年的稚嫩肩膀慢慢成长为了接近男人的硬朗体格。   宋世骄现在的背影,甚至让林卓尔回忆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   那天,妈妈抱着他坐在一辆三轮车上,宋方州拼命蹬三轮车的背影,和此时的宋世骄是多么相似。   那时,妈妈肯定很幸福,就跟现在的林卓尔一样幸福。   “对了,哥哥!”林卓尔挺直后背,大声问道,“你谈恋爱了吗?”   宋世骄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说:“你为什么这么问?”   “是谭凯川跟我说的,他说你在跟一个初三的女生谈恋爱,叫做赵静枫的。”   “谭凯川这小子真是碎嘴。”   “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只是认识那个女生罢了。”   “哦,那你喜欢她吗?”   林卓尔等了很久,才听到宋世骄的声音从风中悠悠传来:   “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就那样吧。”   林卓尔琢磨不透这个回答,便喋喋不休地追问:“那哥哥喜欢我吗?”   “喜欢啊。”   宋世骄这次回答得非常爽快。   林卓尔经常问哥哥这个问题。他很喜欢哥哥,但他不确定哥哥是不是同样喜欢他。因为宋世骄情绪上总是对林卓尔很冷淡,但行动上又对林卓尔很体贴。林卓尔真的猜不透哥哥到底在想什么。如果不问清楚的话,他就不知道哥哥是不是还喜欢着他。   还好,哥哥每次回答得都非常快,这个熟悉的答案让林卓尔感到好安心。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林卓尔和妈妈在商场里闲逛。   全国中小学生已经放了寒假,致远高中找了各种理由将学生留在学校补课。宋世骄不能回家,林卓尔一个人待在家里很无聊,林清晗就问他要不要买一台手机。   林卓尔想起谭凯川说的那个神秘的QQ群,自然点头答应。   于是母子俩一拍即合,高高兴兴地去了离家最近的那家大商场。   林卓尔如愿以偿地捧上了新手机,乐得眉开眼笑。林清晗又拉着他去隔壁的电脑专卖店,买了一台新款笔记本电脑,说是送给宋世骄当作春节礼物。   那台笔记本电脑崭新又漂亮,林卓尔看得很羡慕。   林清晗笑着说,反正电脑放在哥哥的房间里,你可以跟哥哥一起玩嘛。   于是林卓尔又高兴起来。   不止是因为可以玩新电脑,更多的是因为他可以跟哥哥一起玩。   购置了电子产品,母子俩又在商场里闲逛。   正想着去哪里吃点东西,林清晗就眼尖地看到了不远处的甜品店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哎呀。”林清晗拉着林卓尔躲到商场的装饰树后面,“卓卓你看,那不是哥哥嘛!”   “啊?”   林卓尔定睛一看,甜品店门口的卡座里果然坐着一对少男少女。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们的侧脸。女生就是育行初三学姐赵静枫,男生就是林卓尔的哥哥宋世骄。   宋世骄和赵静枫中间摆着一份淋着糖浆的草莓华夫饼,两头都被吃得只剩一半,唯独中间的草莓没有人主动去碰。   赵静枫将两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正在欢喜雀跃地说着什么话。宋世骄一只胳膊舒展地搭在卡座的椅背上,另一只手放在桌上,慢慢地揉捏着餐巾纸的一角。   他没有说话,只是含笑地看着对面的小女孩,低垂的眼神是那么、那么温柔。   林卓尔看得呆住了。   他跟宋世骄做了将近十年的兄弟,几乎是朝夕相处,但他从没有见过宋世骄如此温柔的眼神。   林卓尔一直误以为哥哥是一个冷淡的人,可是眼前的这一幕在林卓尔长达数年的“误以为”上画了一个鲜红的大叉。   林卓尔呆住了,原来哥哥也会如此温柔地微笑。   原来哥哥也会如此耐心地听着另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讲话。   原来哥哥也可以和别人分食同一份甜品。   原来哥哥是一个如此别扭的人,明明嘴上说着“就那样吧”,其实心里是那么、那么喜欢对方。   林卓尔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受到的强烈冲击,惊讶、震撼、颠覆……他年幼的心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做五味杂陈。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一个人对着亲人和对着恋人时肯定是两种状态。就好像林清晗对着宋方州和对着林卓尔都很温柔,但那是不一样的温柔。   令林卓尔感到奇怪的是自己。他明明可以接受妈妈的“差别对待”,但为什么哥哥的“差别对待”会让他这么震惊?   也许是因为,哥哥的“差别对待”实在是“差别太大”了。   想通这些关键问题以后,林卓尔又感到非常愤愤不平。   他和宋世骄明明是兄弟啊,为什么宋世骄交了女朋友却不告诉他呢?明明他遇到什么事情全都会告诉哥哥的!   林卓尔有什么心思都会表现在脸上,林清晗好笑地看着他气鼓鼓的脸:“怎么啦,你嫉妒哥哥有女朋友啦?”   “才不是呢!”林卓尔拉着妈妈离开了那里,“我不知道女朋友有什么好的,我才不羡慕。”   林清晗被小儿子逗得乐不可支,促狭地说:“哥哥已经在和女朋友约会了,卓卓还跟妈妈一起出来逛街呢!”   林卓尔脸红了:“不是你喊我出来的嘛!”   “好啦,好啦。”   林清晗想了一会儿,忽然很担心地问:“不对啊,哥哥的高中应该在补课才对啊?他怎么会跑出来约会呢?”   “现在是午休时间,哥哥应该是出来吃中饭吧。”   “那他们怎么跑去吃甜品了?哥哥的个子那么高,甜品哪里吃得饱嘛。”   “妈,你就不要瞎操心啦,倒是我们中午要去吃什么,你快点决定吧。”   那天晚上,宋方州下班回来,一进门看到茶几上放着新的笔记本电脑,顺嘴问了一句。   林清晗说这是给世骄买的,又神神秘秘地把中午看到的八卦说给了宋方州听。   宋方州听完立即拉下了脸,这小子还学会早恋了?   林清晗满不在乎地说世骄都快十八岁了,哪里还算早恋?我十九岁就谈恋爱了。   你还有脸说,宋方州曲指敲了敲林清晗的额头。   林清晗笑了笑,又问,宋先生,难道你要妨碍年轻人谈恋爱吗?   宋方州点了点头,这小子成绩本来就不好还早恋,以后还考不考一本了?   又过了一个礼拜,致远高中的违规补课终于结束了。   宋世骄想着寒假过年又得在那个家待好多天,心里便沉甸甸的装着一堆烦心事,不情不愿地走上了回家路。   一回到家,林卓尔和那个女人就围过来问东问西。那女人还拿了一台笔记本电脑,献宝似的送到宋世骄面前。   她问他喜不喜欢,宋世骄摸着笔记本光滑的按键,板着脸说就那样吧。   林卓尔高兴极了:“妈妈说我可以跟你一起玩电脑!”   宋世骄立即把笔记本电脑塞到林卓尔怀里:“那你玩吧,我去写作业了。”   他把林卓尔和那个女人甩在楼下,一个人回到房间,掏出手机开始看满满当当的短信箱。   没过多久,父亲也回来了。   客厅里传来热闹的说话声音。房间里没有开灯,宋世骄面无表情地翻阅短信,手机背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   热闹是他们一家人的,跟宋世骄没有一点关系。   又过了一会儿,楼梯传来了父亲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竟然罕见地走向了宋世骄的房间。   这倒是稀奇了。   宋世骄放下手机坐起身来,随便捞了一本课本。   宋方州推门进来,板起面孔开始教训宋世骄。   “你才多大年纪就找女朋友啊?书还念不念了?”   宋世骄沉默不语,心想着他是怎么知道的?   宋方州走过来敲了一下宋世骄的脑袋:“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有?”   宋世骄依旧沉默。   “看你那个德行。”宋方州也不知道该拿这个死犟的儿子怎么办,“简直跟你妈一模一样。”   宋世骄放下课本,站起身来,直直地逼视着父亲。   “你再说一遍?”   父子俩的身高相差无几,但成年男人和少年人的气场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我说错了吗?”宋方州冷嗤一声, “你吃我的用我的还跟我对着干,你跟你妈有什么区别? ”   “是啊,我要是能不像我妈像你就好了。”宋世骄也冷冷一笑,“我也想找个有钱的女朋友帮我咸鱼翻身啊。”   “你说什么?”宋方州的火星一下子被被点燃了。   “咸鱼翻身”,这个说法不是宋世骄独创的。   当年宋方州和林小姐结婚没多久。他就撺掇着林清晗卖了几套房子,把钱拿去给他做生意。   宋方州在唱片行业有人脉,当时又恰逢港台明星来大陆捞金,韩流初露头角的黄金时代,宋方州不但重操旧业做起了音像生意,还开始接艺人商演和经济合约,没两年,他的手下就培养出了几位小有名气的女歌手,宋方州的公司一下子发达了。   东山再起以后,宋方州应酬不断,夜夜晚归,闹得林清晗很不高兴。她也开始想找点事情做。   每个少女都有明星梦,林清晗平时也喜欢唱唱歌。为了哄她高兴,宋方州跑上跑下联系词曲人凑出了一张专辑,拍着胸脯保证把林小姐变成林大歌星。   那段回忆,对林卓尔来说也十分印象深刻。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妈妈那么认真地做一件事。   妈妈每天都在练歌,还把家里的一个房间改成了隔音房。白天去录音室录歌,晚上就去隔音房练唱。   林清晗这个业余歌手花了好长时间才录完一张专辑。当时,碟片、海报全都做好了,就等着放进店里卖,宋方州却反悔了。   他又花了一笔钱把那批碟片全都买回来堆在家里,隔音房也变成了储藏室。   林清晗非常不高兴,宋方州哄了她好长一段时间才让她放弃歌手梦。   从那以后,林清晗安安心心地在家做阔太太,再也不想出去工作的事情。宋方州又进入其他行业做投资,渐渐远离了声色犬马的演艺圈。   大家都说,宋老板是太爱妻子了,所以才舍不得让她出去抛头露面。当然,这话是当面说给宋方州听的。   背着宋方州,大家都说宋老板的命数就是必须靠老婆才能旺,这个说法拥有强有力的现实依据:第一个宋太太私奔了,宋老板马上就落魄,第二个宋太太进门了,宋老板立即咸鱼翻身。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宋方州也知道了这个说法。他当然很不高兴,好在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这种混账话,除了他的亲儿子。   宋方州怒不可遏地将宋世骄推倒在地,顺手捡起书桌上的课本,卷了一卷就要来揍宋世骄。   宋世骄抬手挡在面前,右胳膊立即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   少年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恨意。   “我是我,我妈是我妈,你要是有气就去找她撒气,干嘛要把火发在我的身上!”   “你妈欠我的,我多少年前就讨回来了。”宋方州冷冷一笑,“倒是你这小子,要是不想跟你妈相提并论,那你就不要表现得跟你妈一样混蛋。”   宋世骄也露出一个冷笑,父子俩微笑的弧度是何其相似。   “如果要我变成你这副样子,那我宁愿变得跟我妈一样。”   很快,楼上的吵架声传到了楼下。   林清晗和林卓尔着急忙慌地跑上楼,刚好看到宋方州毫不客气地揍着不肯服软的宋世骄。   林清晗连忙拦住宋方州,好说歹说将他劝走了。   等到爸妈一离开,林卓尔赶紧去搀扶哥哥。   宋世骄任凭林卓尔拉着自己的胳膊坐到床边。他低着头不说话,好像一头受伤的小狼。   林卓尔被暴怒的爸爸吓哭了,带着哭腔问道:“哥哥,你疼不疼啊?”   宋世骄不理他。   说起来,宋方州怎么会知道他恋爱的事情呢?宋世骄稍稍一琢磨,就想起了林卓尔那天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问他的话,看来这小子跟他的同桌一样碎嘴。   林卓尔哭得整张脸都湿了。他从来没见过宋方州那么生气的样子。   对于心智不成熟、眼界不开阔的初中生来说,父母就是宛如上帝一般高大完美的权威象征。就算宋方州的熊熊怒火气不是冲着林卓尔来的,林卓尔也打心底里感到害怕。   “哥哥,你疼不疼啊?”   林卓尔泪眼朦胧地看着宋世骄。   “还好。”   宋世骄忍着手臂的疼痛,冷眼看着林卓尔这副愚不可耐的模样。   林卓尔长得跟他妈一样愚蠢,喜欢上这张脸的宋方州也一样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林卓尔又哭哭啼啼地问他:“哥哥会不会讨厌爸爸?”   宋世骄不说话。   见到他如此淡漠的表情,林卓尔不由想起了所谓的“差别待遇”,又没头没脑地问他:“那哥哥会不会讨厌我?”   这话听在宋世骄的耳朵里,却是碎嘴惹祸的林卓尔不打自招的证据。   宋世骄用左手慢慢按摩钝痛不已的右小臂,低头望着地板上的花纹。   就好像一个疲惫不堪的门童看到客人上门,还会条件反射地重复“欢迎光临”一样,宋世骄机械性地答道:“哥哥喜欢你。”   林卓尔破涕为笑。   他和宋世骄肩并肩坐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兴奋地说:“哥哥,你不要伤心了,我们一起玩新电脑吧!”   “你要是喜欢就自己玩吧。”   “啊?这样啊……”林卓尔没有失落多久,又想出了新的办法哄哥哥高兴,“哦对了,妈妈给我买了一台新手机,哥哥教我怎么用吧。”   “不是有说明书吗?”   林卓尔拖长语调软软地喊道:“哥哥——”   宋世骄看了林卓尔一眼,弟弟白生生的脸庞,乌漆漆的大眼睛,眼泪还挂在腮帮子上没有擦干净,就露出一副谄媚的表情,真是蠢到家了。   “你去把手机拿过来吧。”   “好啊!”   后来,宋世骄很耐心地教会了林卓尔怎么使用智能手机。   林卓尔如愿以偿地加入了班上男同学的秘密QQ群。寒假过去了,新学期开学没多久,谭凯川就在群里发布了一条信息。   “最新八卦:赵静枫第二次填预备志愿没有填致远高中!”   当时是午休时间,林卓尔立刻放下手机,揪着谭凯川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谭凯川吓了一跳,把手指比在嘴唇前示意他小声。林卓尔忙压低声音,谭凯川说:“还能是怎么回事?赵静枫和你哥哥分手了呗。”   “为什么啊?”   “好像是寒假的时候分手的,是你哥哥把赵静枫甩了。不过也是好事,赵静枫成绩那么好,去致远可惜了呀。”   “啊?真的分手了啊。哥哥怎么都不跟我说……”   林卓尔又想起了哥哥那个温柔的眼神。   他总觉得哥哥应该不会甩了赵静枫,可是哥哥又亲口说过,他对赵静枫的感觉“就那样吧”。   所以,哥哥到底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她呢?   林卓尔又猜不透哥哥的心思了。   夏天过去了,宋世骄进入了高三,学业愈加繁忙,回家的时间更少,“早恋”事件也不了了之。   填报志愿的时候,宋世骄想要写外省市的大学,遭到了宋方州的反对:“你要是去了别的城市,还怎么来我的公司实习?”   于是,宋世骄的四个志愿全都填了本市的大学,最后他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光正大学。   光正大学在本市排名第一,全国排名也很靠前,每一年,光正大学都会和另外五六所大学一起争夺全国第三。   这所大学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是离家太远。宋世骄利用暑假去考了驾照,但由于学校不给学生安排停车位的缘故,宋世骄还是选择了住校。他在大学里加入了学生会,周末短假常常不回家,只有寒暑假才会回来。   又过一年,林卓尔升上了初三。   他的成绩不错,老师希望他能填报排名靠前的重点高中,但是林卓尔填了哥哥上过的致远高中。   原因很简单,林清晗舍不得让林卓尔住校,而致远高中离家很近,如果林卓尔不上晚自习,那他就可以每天回家。   在老师们的遗憾声中,林卓尔顺利考进了致远高中。   等到他进校一看,才大呼上当受骗。原来,致远高中这几年砥砺奋进慷慨激昂,全校师生都跟打鸡血似的拼命上课加课,林卓尔不得不住校参加晚自习,否则来回路上浪费的时间都会让他落后于别人。   两个孩子都出去念书了,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林清晗大为遗憾,白天里去跟小姐妹们打打牌,晚上回家和宋方州聊聊天。   有一天晚上,林清晗倚在床头跟宋方州说:“我总是搞不清楚世骄在想什么。就说我从前送他的那台电脑吧,当时我问他喜不喜欢,他说‘就那样吧’,后来转手就把电脑送给了卓卓。现在,卓卓上了高中没时间玩电脑,我让人把那台电脑放回世骄房子里。世骄周日回家看了一眼,也没说话,第二天就把电脑带到大学去用了。你说,他到底是喜欢那台电脑,还是不喜欢呢?”   “那小子别扭得很。他说话的方式有点像日本人,弯弯绕绕特别多,绕来绕去就是不说真心话。”   “什么意思啊?”   “我告诉你吧,如果你问他喜不喜欢什么东西,要是他真心喜欢,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那他会说什么?”   “他会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就那样吧’。”   “你不会是在哄我吧?”   “当然不是了。如果他很爽快地跟你说喜欢,那反而是很讨厌的意思呢。”   “这孩子真的很难懂啊。”   “是啊。” 第4章 第4章   第四章   窗边的香樟树生长着茂盛而葱茏的树冠,夏日的阳光降落在橄榄形的叶片上,折射出了成千上万种绿意光芒,满树的蝉在喋喋不休地喊叫,好像在抱怨“好热呀,好热呀。”   “真的好热呀,林卓尔,你家为什么不开空调啊?”   谭凯川热得脸红脖子粗,一边用T恤的下摆擦汗,一边看着林卓尔在冰箱的冷藏室里翻翻找找。   “爸妈去欧洲旅游了呀,本来要带我一起去的,谁知道学校又临时加课,爸妈就自己去了。唉,哥哥整天不回家,我就只开我房间里的那台空调了。来,给你。”   林卓尔翻出了两瓶藏在冷藏室最里面的汽水,还好妈妈不在,否则妈妈肯定不会允许他喝这么冰的饮料。   谭凯川快乐地接过了汽水。   两个少年同时拧开瓶盖,仰起脖子,往嗓子眼里倒了一大泼冰汽水。上亿的气泡在身体内部爽快炸裂,少年耸起肩膀缩着脖子,同时发出了“嘶哈”的颤抖声。   “好,还要吃什么快点拿好,然后就上楼去吧。”   两人在食品柜里拿了一堆膨化零食,然后你追我赶地跑回了楼上的房间。   推开门,彻骨的寒气扑面而来,谭凯川由衷地发出一声舒爽的喟叹,大喇喇地往林卓尔的床上一倒,感叹这真是人间天堂。   林卓尔握起拳头来揍谭凯川,你浑身是汗,不要睡在我的床上。   谭凯川一骨碌爬起来,灵活地躲过了林卓尔的攻击。   林卓尔又笑着来打他,谭凯川眼睛瞄到林卓尔书桌上有一堆卷子,忙道:“致远高中的作业肯定特别多吧。我们学校的老师每次布置作业都说你们看看致远有多少作业,就不会嫌我布置得多了。”   “啊,我们学校都这么有名了吗?”林卓尔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那也没办法,毕竟马上要升高三了嘛。”   “是啊,时间也过得太快了吧,我都还没准备好呢。”   林卓尔也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总感觉他昨天才收到致远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今天就在考虑该报考哪所大学了。   但是,再仔细看看他和伙伴的面孔,他们确实不再是当初的幼稚模样。   进入高中以后,林卓尔迎来了梦寐以求的发育期,他的个子长高了,下巴变尖了,婴儿肥飞走了,不是当年那只圆乎乎的蓝精灵了。   独生子女进入青春期以后,恐怕会对自己身心的悄然成长感到很惊讶,但林卓尔不会,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因为哥哥当年就是这么长大的,所以,林卓尔知道自己也会跟曾经的哥哥一样变成少年。   而今年要升大四的哥哥已经变成了男人。   宋世骄在宋方州的公司实习了两年,等到大四毕业,他就会正式成为社会人。   宋世骄长得很高,肩膀也很宽阔,性子则沉稳了不少,不会再死犟着跟宋方州对着干了。   当然了,出于种种原因,宋方州也不会再随意打骂宋世骄。   宋世骄是那么优秀而完美,外人看到哥哥的优秀会觉得惊喜过望,再看到弟弟的优秀就会觉得理所当然。   没办法,宋世骄比林卓尔大四岁,宋世骄永远都走在林卓尔的前面,永远领先林卓尔一步,林卓尔永远都追不上哥哥的脚步。   林卓尔也不会再想着去追哥哥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林卓尔对哥哥的热情渐渐消退了,就像是童年最喜欢的小兵人玩具,现在都堆在书柜里落了灰。   虽然林卓尔已经不会再和小兵人玩耍,但是,如果妈妈要把小兵人当做废品扔掉,或者封存在纸箱里束之高阁,那是绝对不行的。   小兵人必须放在书柜里,它们必须排列整齐,永远待在那个林卓尔每次扭过头都能看到的地方,这一点对林卓尔来说非常重要。   如果说小兵人从前的价值是陪林卓尔玩耍,那么小兵人现在的价值已经凝华成了“陪伴”本身。   哥哥和小兵人有一点点像,也有很大不同。   毕竟宋世骄从来不会任凭林卓尔摆弄。林卓尔必须追着哥哥、缠着哥哥,哥哥才会陪他多玩一会儿。   就像放弃了小兵人一样,长大以后的林卓尔放弃纠缠哥哥了。   因为与身高一起日益上涨的,还有青少年的敏感而古怪的自尊心。   林卓尔并没有幼稚到要去嫉妒哥哥。毕竟哥哥是他的哥哥,哥哥的优秀也让他感到非常骄傲。   宋世骄确实挺厉害的,这一点任何人都不会否认,但是,宋世骄也没有厉害到值得林卓尔整天追着他屁股跑的程度嘛。   而且,林卓尔跟宋世骄待在一起时,总会被衬托得非常幼稚。   哥哥说的话和做的事,林卓尔总是不能理解,除了“好厉害”以外,他说不出更多有意义的话。   小时候,宋世骄会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嫌弃的表情,现在,宋世骄已经懒得理林卓尔了。   林卓尔不喜欢这种被看扁的感觉。所以,他现在更喜欢跟同龄人一起玩耍。跟同龄人在一起的时候,林卓尔才是那个被羡慕被仰望的对象。   同时,林卓尔对宋世骄的感情变得非常微妙。青少年看待成年人的目光,总是带有着好奇、兴奋和畏惧。   这些自以为隐蔽的小心思,全都被那副写着“我才不在乎!”五个大字的假面给武装起来了。   “对了林卓尔,你的电脑在哪里?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什么好东西啊?”   “就是我在群里说的那个呀——”   谭凯川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U盘,冲林卓尔眨了眨眼睛。   “啊,是那个啊!”   林卓尔明白了,谭凯川的U盘一定装满了那种大人看的电影,就是学校发的健康卫生手册说过的青少年绝对绝对不能看的电影。   开足冷气的房间好像突然变热了,不知名的角落忽然张开了一双窥视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两个做坏事的孩子。   林卓尔胸腔中突然燃起了一颗躁动的小火苗。   他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躁动,只觉得那种像火又像水的躁意突然灌满了心房。   两个少年拨开书桌上一堆待做的试卷,翻出了笔记本电脑。谭凯川熟练地插上U盘开始拷贝文件。   桌面弹出了一个弹窗,文件数量太大,要拷贝十个钟头才能拷完。   “怎么要这么久?”林卓尔傻眼了。   “奇怪,不应该啊。”   谭凯川打开磁盘页面一看,发出了一声惊呼。   “林卓尔,你这台电脑的内存怎么这么小?我的手机余量都比你的电脑富裕啊!”   “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怎么办啊?”   正着急的时候,林卓尔想起了哥哥房间里的那台笔记本电脑。   哥哥实习以后攒钱买了一台新的电脑,林清晗送他的那台电脑被扔在房间里落灰。   说起来,那台电脑林卓尔也用过一段时间,反正哥哥都不用了,林卓尔再拿回来用也没关系吧?   林卓尔让谭凯川把U盘拔了,两人一起去了宋世骄的房间。   宋世骄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房间里拉着窗帘,家具都盖着防尘的布罩。   虽然宋世骄的房间也是这个家的一部分,但不知为什么,这个房间似乎和家里其他地方的气场都不一样。   林卓尔一走进哥哥的房间,就像是普通人进入了医院或者法庭这种地方,会不由自主地放慢呼吸和脚步,更别提他现在要进宋世骄的房间做坏事,这种抑制不住的心虚感真的好丢脸。   而谭凯川比林卓尔还要害怕,天神的房间哪里是凡人能够私闯的?   两个少年战战兢兢地进了屋子。林卓尔掀开了写字台的布罩,笔记本电脑果然放在那里。   电脑有密码,林卓尔试探着输入了一段数字就开机了。林卓尔松了口气,这台电脑的密码依旧是林卓尔当年设定的生日,哥哥原来都没有改过密码。   哥哥当年每次用这台电脑时,都要输入我的生日啊。   不知为什么,林卓尔突然觉得好开心,就像坐在哥哥的自行车后座时一点儿风也吹不着的那种开心。   谭凯川麻利地干起了走私的勾当。他发现天神的笔记本电脑删的干干净净,一点儿使用过的痕迹都没留下。电脑内存非常大,拷贝速度奇快无比。   真不愧是天神,做事果然不同凡响,就连放在家里的闲置电脑都处理得这么谨慎。   晚些时候,谭凯川回家去了。   林卓尔将笔记本电脑抱回自己的房间,颤抖着点开了那个文件夹。   随机点开了一个视频,屏幕上跳出了一个穿着泳装的美少女。开头音乐很轻快,少女面带微笑对着镜头展示自己白白软软的身材。   林卓尔的心砰砰跳动得非常剧烈。   没过多久,美少女身边多了一个胖子。两人说了几句话,是林卓尔听不懂的日语。没关系,很快,美少女就开始和胖子接吻了。   镜头近距离地拍摄两人口舌交缠的特写。   美少女粉红色的脸颊被放得很大,林卓尔甚至能看出她的眼皮上贴着假睫毛,同时,胖子的脸也被放得很大,他用胀大的舌头翻搅着少女殷红的舌尖。   这个油腻的胖子明显配不上美少女,但两个完全不相配的人硬是凑在一起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张力。   林卓尔伸出左手,试图遮住胖子占据的那半边屏幕。   但是他的手太小了,根本挡不住屏幕。   胖子猥琐的眉眼隐隐约约从指缝中透露出来,让林卓尔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那张肥腻的大脸。   林卓尔被自己的错觉恶心得浑身恶寒。   反正接吻也没什么好看的,他准备拖动进度条直接进入正戏。   这时,房门忽然打开了。   一个男人一边推门进来,一边说:“你是不是把我电脑拿去玩了?给我用一下,我要收一封邮件。”   “啊!”   林卓尔惊恐地回过头,看到了房门边上同样惊诧的宋世骄。   怎么会这样?!   林卓尔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   哥哥明明都半个多月没回家了,怎么会突然回来?还好死不死偏偏在他准备做坏事的时候回来?他真的好想哭啊!   “哥哥,你为什么回来了啊?你进我的房间为什么不敲门啊!”   宋世骄刚推开门就看到了电脑屏幕上那一片惹眼的裸色。向来淡漠的他也流露出了些许尴尬。   “我回来拿衣服啊。”   林卓尔生平第一次希望哥哥赶紧走。   宋世骄却没有走,反而挑了挑眉,调侃道:“原来卓卓也到这个年纪了啊。”   林卓尔还在殊死挣扎:“不是的……我……我是在学习啊……”   宋世骄不紧不慢地走到林卓尔身边,用玩味的目光打量电脑屏幕。   “你在学习如何接吻吗?”   “他们真的只是在接吻而已,这其实是一部普通的爱情电影。”   林卓尔的脸红透了,只要拧一拧好像就能拧出草莓汁来,蠢得好笑。   宋世骄微微一笑。   “光看电脑能学得会吗?”   林卓尔好羞恼,但他不敢关掉电脑,否则就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看电脑就够了……我才不会早恋呢……”   早恋。   这两个字,宋世骄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了。   这让他回忆起了一些往事。那个戴红袖章的小女孩,和他分食一份草莓华夫饼的小女孩。她后来去了北京上大学。   对了,不就是碎嘴惹祸的林卓尔毁了那一切么?   宋世骄突然沉默了。   林卓尔觉得好害怕。   哥哥会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吗?爸妈要是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他呢?万一爸爸生气了要来揍他该怎么办?   “哥哥,你不是要拿衣服吗?快点去拿啦,我待会儿就把电脑还给你!”   林卓尔站起身,要把哥哥推出去。   宋世骄一声不响地被林卓尔推到了房门外,就在林卓尔要转头关上房门的时候,宋世骄忽然捉住林卓尔的肩膀将他摁到了门板上。   “要不要哥哥教教你啊?”   “什么?”   林卓尔的肩膀被哥哥的大手捏得生疼,心里则是一阵兵荒马乱。   哥哥在说什么啊?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也不知是期待,还是害怕到忘了动作,林卓尔竟然没有反抗。   他僵直地站在那里。宋世骄比林卓尔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局促不安的林卓尔,慢慢低头凑过来。   林卓尔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宋世骄的唇就贴了上来。林卓尔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宋世骄轻轻吻着林卓尔的唇,然后伸出舌尖,慢慢分开了他的唇瓣。   那一刻,全世界都消失了。   口腔中那种柔软的交缠,化作了一根丝线,将少年的心轻轻吊了起来。   宋世骄轻松掌控了全局,林卓尔不知道该怎么做出回应,不知道该怎么动作。   他悄悄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恰好看到哥哥正眯着眼睛在看他。   那是林卓尔熟悉的眼神。   小时候,每次林卓尔缠着哥哥玩的时候最怕看到哥哥露出这种眼神,每当哥哥这样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林卓尔都要条件反射地再问一遍那个问过无数遍的问题。   “哥哥喜欢我吗?”   “喜欢的。”   只有听到哥哥这样的回答,林卓尔才会感到安心。   为什么?   哥哥为什么又露出了这种眼神呢?   林卓尔动了动想要说话,宋世骄立即用牙齿咬住了他的舌尖,林卓尔不敢说话了,于是无力地去推哥哥的肩膀,紧接着手也被哥哥捉住了。   林卓尔无计可施,只能用那种湿漉漉的央求眼神看着哥哥。   宋世骄也默默地看着他。   下一秒,林卓尔感到舌尖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   哥哥用力地咬了他的舌尖。   林卓尔顿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推开了宋世骄。   宋世骄用手背擦了擦唇角,神情泰然自若。   林卓尔捂着嘴巴,说出的话已经口齿不清了。   “哥哥你干什么啊?疼死我了,你根本不会接吻啊。”   “哈哈,抱歉。”   宋世骄笑了,用力地揉了揉林卓尔的头发,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大哥哥。   林卓尔被他气死了,抬腿就狠狠地踢了宋世骄一脚。宋世骄一边笑一边回了自己的房间。林卓尔愤愤不平地甩上了门。   哥哥真是又笨又坏!   林卓尔原本以为哥哥真的要教他怎么接吻,没想到哥哥也不会接吻,或者说哥哥是在故意欺负他。   林卓尔愤怒地打开电脑,选择全部文件然后点击“删除”。屏幕上跳出了绿色的进度条,弹窗里在循环文件不断飞向垃圾桶的动画。   哥哥真的太坏了!   林卓尔趴在桌子上,将烧红的脸埋在胳膊里。   但是……   可是……   刚刚那个“吻”的前半部分,真的好温柔。   原来接吻就是这种感觉么……   林卓尔猛地坐起身,电脑屏幕反射出了他羞红的脸。   哥哥是怎么做的呢?   林卓尔摸摸自己的嘴唇,想要趁热打铁复习一下接吻的动作。   但是,他只能回忆起那种别样温柔,好像泡沫一样柔软的触感。   奇怪了,哥哥刚刚是怎么动的?   林卓尔呆呆地动了动舌头。   舌尖立即传来了一阵刺痛。   就好像一枚尖锐的缝衣针,猛地戳破了脆弱的泡沫。 第5章 第5章   第五章   那次的“教学事故”之后,林卓尔希望自己不要再见到哥哥。   否则,他就永远忘不了他给他的温柔,还有他给他的疼痛。   但是,宋世骄不是林卓尔的小兵人玩具,他永远都不会听从他的指令。   那个暑假过后,宋世骄就要上大四了。   宋方州大发慈悲地让他暂时不用去公司,趁着这个暑假跟朋友们好好玩一玩。   一开始,宋世骄确实履行了父亲的要求。可是大学生的娱乐活动太枯燥了,聚餐、聚餐、无尽的聚餐……暑假过去了一小半,大部分同学都回了老家。宋世骄在学校待着也没意思,干脆回家来折腾小弟。   宋方州不知原委,见到宋世骄愿意回家陪伴家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很高兴,于是,宋世骄理所当然地住回了家里。   这下子,林卓尔可遭罪了。   宋世骄只要一逮住他,就要问他爱情电影看得怎么样了,接吻学会了没有,要不要哥哥再教教你?   林卓尔夹着尾巴想要绕开宋世骄,宋世骄就伸手来捏林卓尔的脸颊,或者揉他的头发。   林卓尔都快气死了,小时候他得求着哥哥,哥哥才愿意陪他玩,现在他想要哥哥放过他,哥哥却偏偏要缠着他!   宋世骄倒是第一次发现,原来逗弄林卓尔是这么有趣。   当年,因为林卓尔的缘故,宋世骄不得不离开温柔和蔼的爷爷奶奶来到这个陌生的家。   小学、初中、高中……宋世骄一直被林卓尔束缚手脚。现在,终于轮到林卓尔被他耍得团团转了。   因为宋世骄的缘故,林卓尔会慌乱、会脸红、会避开目光、会匆匆地跑走……   有时候,宋世骄会故意从背后抱住林卓尔。林卓尔比他个头矮,只能像一个娃娃被牢牢钳制在怀里。   宋世骄低头去咬林卓尔的后脖子,林卓尔浑身一个激灵。然后,兄弟俩又扭打成一团。青少年的身体很敏感,不用过多久,宋世骄只要往下一看,林卓尔的睡裤顶端肯定会突起一团。   最后,林卓尔会猛地推开宋世骄,用那种弯腰捂腹的别扭姿势狼狈逃走。   因为宋世骄的缘故,林卓尔才会这样慌乱无措。   认识到这一点的宋世骄,感到了一种奇异的满足。   兄弟俩就这么斗法似的过了一个暑假。   后来,高中开学了,林卓尔升上了高三。   没多久,大学也开学了,宋世骄也回了学校。   宋世骄略感遗憾,不过,他已经是大人了,还有更多要操心的人和事。折腾林卓尔这么些天已经足够,宋世骄振奋精神又去忙自己的事。   宋世骄那边鸣金收兵,林卓尔这边忙得焦头烂额。   高三的作业和复习课实在太多,从早到晚,林卓尔脑子里想的都是试卷、分数、还有数不清的错题。   林卓尔的成绩很不错,但他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已经错过一次的题,下一次再做,他还是会错。   老师们格外关照林卓尔这个有潜力去北京上大学的孩子,于是,他们敦促着林卓尔积极地做错题本。   林卓尔的毛病渐渐有所改善,但稍一放松,还是会重蹈覆辙。   老师很着急,你是怎么回事?这道题其实很简单呀,你完全能做出来的,只是因为错过一次,你就害怕它了吗?你考试的时候是怎么想的?难道你忘记你做过这道题了吗?   林卓尔真的好无奈,我记得这道题,我也记得我错过一次,我甚至记得我为什么会做错,可我就是不记得怎么做才是对的。   最后,老师也妥协了。好吧,反正高考的试卷全都是新题,你只要正常发挥肯定能去北京。   那时,林卓尔已经靠提前选拔拿到了北京某高校的加分。只要正常发挥,他肯定能去北京,再加上那些加分,他就能进入热门专业了。   很快,高三的复习也到了最后阶段。   老师们不再催命似的布置作业。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要乱吃东西,千万不要生病,老师好像都变成了家庭医生。   林卓尔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只要一闲下来,他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到那个燥热的暑假。   哥哥的双手、哥哥肌肤的触感、哥哥温热的怀抱、哥哥的舌尖、那些温柔和疼痛……林卓尔忘不掉。   捉弄过他以后,哥哥还会抿唇露出微笑,看起来特别坏!   没错,哥哥真是太坏了,但林卓尔就是忘不掉。   林卓尔已经打定主意要躲着哥哥走,但他每次回家,哥哥都不在。   书柜里的小兵人排得好整齐,林卓尔满脑子都是哥哥的事情。   电脑里那些本来已经删掉、后来又从回收箱里复原的电影,林卓尔也再也没有点开过了。   林卓尔不敢懈怠,他必须时时刻刻把自己沉浸在题海之中。本来以为这样的生活不会结束,没想到六月份这么快就来了。   林卓尔高考的考点就在致远高中,但是妈妈太担心会出什么意外,所以提前订了一家位于致远对面的酒店,只要走路两分钟就能到考点。   林清晗并不是唯一操心过度的家长。就在高考前的那一段时间,致远高中对面的快捷酒店房价都快要跟五星饭店比肩。   当地高考一共有四门科目,严肃而盛大的考试将持续两天。林清晗亲手打包了林卓尔那两天要穿的衣服和日常用品,林卓尔说你不要这么紧张啊,搞得我都紧张了。   宋方州说卓卓,你从小性格就不独立,你妈都快疯了啊。   林卓尔突然觉得肩膀好沉重。   “妈,要不你别来陪考了,你这样会害我心态崩溃的。”   林清晗着急了。   “那那那那怎么行?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能住酒店?”   “爸——”   林卓尔立即转向宋方州。   宋方州想了想:“要不让世骄去陪你考试吧?”   “啊?”林卓尔傻住了。   “对啊!”林清晗高兴得一拍大腿,“反正哥哥大四也不忙,就让哥哥去陪你住酒店吧!”   于是宋方州打电话将宋世骄叫回家。   其实,宋世骄正在忙实习的事情,但是一接到爸爸的电话,他很快就回来了。就像当年爸爸说你来陪弟弟上学吧,宋世骄马上就来了一样。这么多年,生活好像都没有变过。   林卓尔反抗无效,只好乖乖坐上哥哥的车子。   他故意坐在后座,坐在哥哥碰不到的地方。   宋世骄看了眼后视镜,笑了笑,没说什么话。   他们来到了致远高中,明天就是高考的第一天,街上满是各家辅导机构的推销员,快捷酒店里住满了考生和陪考的家长,前台小姐用圆珠笔在早餐券上写了“考试加油”。   晚上,宋世骄买来了便当和果汁。   林卓尔光是坐在房间里,都能感受到上下左右所有客房都在传递无声的压力。   食不知味,林卓尔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翻错题本。   高考肯定不会考已经做过的题目,但林卓尔就是害怕万一。事实上,高三复习到了最后阶段,所有人都跟疯魔了似的和“万一”卯上了劲儿。   宋世骄靠在床头,无聊地划拉着手机屏幕。   等了一会儿都没听见吃饭的声音,宋世骄抬头一看,发现林卓尔的脸都白了。   “你不要那么紧张啊。”   宋世骄无奈地放下手机。   “你的压力太大了,离考试还有好几个钟头呢,你今天晚上还打不打算睡觉了?”   林卓尔的呼吸都紊乱了:“别别别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宋世骄笑了,用很轻松的语气问他:“你的志愿是怎么填的?”   当地实行的是先填志愿再考试的模式,很多人摸不准自己有几斤几两,就填了比较保守的学校,结果考出来的分数出奇得好,也只能遗憾认命,好在林卓尔身上并不存在这种遗憾。   林卓尔放下筷子,慢吞吞地坐到了哥哥的对面。哥哥应该是想要和他聊天帮他排遣压力吧。   “我填了北京的大学。”   “哦?”宋世骄挑了挑眉,“你考得上吗?”   林卓尔一听宋世骄那个挑衅的语气就想揍他。   太可恶了,哥哥根本不是要安慰他,是要跟他打架吧!   “哥哥不知道吗?我已经拿到加分了!”   那女人好像说过这件事,但宋世骄当时没仔细听。   “你妈舍得你去北京啊?”   “有什么舍不得的,我高中也是住校呀。”   “是啊。”   “再说了,现在的高铁特别快。我们这里天天堵车,你从光正大学开车回家,和我坐高铁回家也差不了几个小时。妈妈说,实在不行她也可以去北京陪我,反正她还没去过北京呢。”   “呵,你妈这辈子就没离过家。她要是去了北京,估计没两天就哭着闹着要回南方了。”   “那不是更好吗?那样我就自由啦。”   宋世骄不说话了。   林卓尔说他实在是吃不下饭,准备洗澡然后就睡觉了。   宋世骄暗自思忖着,原来林卓尔要去北京念大学了。   就跟那个小女孩一样啊。她在短信里也说,高铁的速度特别特别快,但实际上,她去了北京就再也没有回来。   林卓尔也要变成那样了。   北京的大学么,那个大学的排名比光正大学还要高。光正大学每年都和另外五六所大学一起争全国第三,那所大学则是和另外一个大学争全国第一。   原来林卓尔已经拿到了加分,这也没有什么,林卓尔念书的成绩本来就比他好啊。兄弟两人小学初中高中都念相同的学校,完全是偶然。   宋世骄又想起了当年他高考的情状。   他拼命念书,辛辛苦苦考上了光正大学。亲戚们都夸他有出息,爷爷奶奶也很高兴,拿着通知书看了好久好久。   后来,大一开学了,新生们轮流做自我介绍。有一个同学接过话筒,站起来就说:“我本来是要去北京念大学的,高考考砸了才来光正。”   当时,整个教室的人都笑了。   那时宋世骄也笑了。   浴室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磨砂玻璃上隐约透露出一个人影。   宋世骄枕着胳膊,沉默地看着浴室的玻璃。   林卓尔搓揉了一会儿头发,又抬起头,让清水冲掉头上和脸上的泡沫。水声哗哗作响,林卓尔又挤了沐浴液涂在身体上。   玻璃透出的黑色剪影在慢慢移动,好像在跳一支缓慢的舞。林卓尔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   这小子什么时候长高了?   什么时候变瘦了?   宋世骄恍然回忆起了一年前的暑假。   那时,他经常会从背后抱住林卓尔然后捉弄他,林卓尔白皙的后脖子红得好像鲜嫩的草莓。   林卓尔要去北京了吗?   他要去那个排名第一的大学了吗?   宋世骄闭上眼睛又睁开,起身来到了浴室。   林卓尔被推门的声音吓得大喊了一声,回过神来又埋怨道:“哥哥,你吓死我了!”   宋世骄抱着手臂倚在门框边,唇边带着坏笑。   “你怎么洗澡洗这么久啊?不会是在做坏事吧?”   林卓尔犹带水汽的脸颊一下子红了。   “没有啦,你快点出去。”   宋世骄缓步走进了浴室。   “你在做坏事也没关系啊,你的压力太大需要发泄嘛。这样吧,让哥哥来教你好了。”   “什么啊,我不需要!”   林卓尔着急忙慌地洗掉了身上的泡沫,关了水龙头要去拿浴巾,却被宋世骄捉住了手。   宋世骄不笑了。   他居高临下,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卓尔。   林卓尔想要移开目光却移不开,虚张声势的气场一下子弱了。   “你就……就不能再等两天吗?再说了,那种事,我也不需要你教啊……”   宋世骄低下头,用嘴唇碰了碰林卓尔的耳朵。   林卓尔像是小兔子一样打了一个颤。   “你今晚肯定要失眠的,让哥哥帮你吧。”   宋世骄在林卓尔耳边低声耳语,好像一只蛊惑人心的水妖。   “舒服了,就能睡着了。男生之间互相帮忙很正常的。”   林卓尔用湿淋淋的手指揪住了宋世骄的衣服。   他低下头,将脸埋入了哥哥久违的温热胸膛。   宋世骄的手伸了下去。   很快,林卓尔的呼吸变得变得急促起来。   …………………………   宋世骄低头吻上了林卓尔颤抖的唇。   唇齿依偎,津液交融,他的呢喃是那么温柔。   “哥哥喜欢你的……”   后来,那天晚上,林卓尔果然睡得很沉。   第一场考试是语文,林卓尔坐在考场之中。   他的头很晕,额头发热,小腹隐隐传来了一阵钝痛,那是哥哥留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在作怪。   在落针可闻的考场之中,林卓尔痛苦地揪紧了头发。   他的脸和脖子都很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后知后觉的恐惧。   第一场语文结束以后,林卓尔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酒店。   宋世骄买了内服药和软膏。林卓尔吃了药,头晕缓解了很多。宋世骄让他趴下,又给他涂软膏。林卓尔就趴下了,宋世骄一边帮他擦药,一边问他语文考得怎么样。   林卓尔小声地哭了。   宋世骄不说话了。   哭着哭着,林卓尔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说哥哥你太笨了,洗手台上明明有安全套你为什么不用啊?   宋世骄很无奈,哥哥陪弟弟来考试,结果用了房间里的安全套,服务员会怎么想?再说了,这房间的钱是你妈妈用手机预付的,万一他们又扣你妈账户的钱,她肯定要追问的……   是啊,哥哥总是有这么多理由。   林卓尔趴在床上伤心地大哭。   宋世骄摸了摸林卓尔的头发,小声地说:“卓卓,对不起,因为哥哥喜欢你啊。”   林卓尔把脸埋在枕头里不去理他,哥哥太坏了,说这种话是犯规的。   就像昨天晚上一样,林卓尔根本推不开此时的宋世骄。   林卓尔明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但他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所以他还是把错误的答案写上去了。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祈求老天爷不要再出这道题了。   之后的三门科目,林卓尔拼命地去作答。   他告诉自己,万一今年大家语文考得都不好,那他的失手就能被抵消掉了。再说了,他还有加分啊,热门专业他已经不指望了,只要能够到门槛就好。   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但现实永远不会善待侥幸的人。   那一年的语文出题人非常友善,全市语文平均分创下历年新高,致远高中的全校平均分更是水涨船高。   林卓尔是文科生,本应该是优势的语文,他却只是低低地踩着平均分。   他考砸了,他去不了第一志愿有加分的大学了。   在老师的遗憾声和父母的安慰声中,林卓尔收下了第二志愿光正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高三过后的暑假,大家都过得挺开心。   林卓尔去了几次同学聚会,再加上爸爸妈妈的开导,他也渐渐接受了考砸的事实。   林清晗总是对他说,卓卓,妈妈连大学都没有毕业呢,你已经比妈妈厉害了。   林卓尔当然不会因为这种话而感到庆幸。他想的是,其实我考得也不算太差,如果我连一本线都没有到,那我肯定是要复读的。但光正大学也很体面。哥哥就是从光正大学毕业的嘛。   再说了,光正大学就在市内,林卓尔不用去北京上大学,就可以和哥哥待在同一座城市了。   哥哥喜欢林卓尔,林卓尔也喜欢哥哥,所以他们开始秘密地谈恋爱了。   哥哥说绝对不可以把他们的事告诉别人,父母就不用说了,像谭凯川那种碎嘴小子也不能说,于是林卓尔跟哥哥发誓他会守口如瓶。   想到哥哥,林卓尔就觉得很开心,他从没有想过到头来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占有哥哥。   宋世骄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忙工作的事情,常常会冷落林卓尔。这没关系,山不就我我就山,林卓尔经常去找哥哥约会。   只要他去找哥哥,哥哥就会放下一切来陪他。这是当然的,因为他们在谈恋爱嘛。   不过说是谈恋爱,但他们也不会再做比亲吻更亲密的事情。因为妈妈总是待在家里,兄弟俩找不到独处的时间。   林卓尔觉得这样也没什么,因为他和哥哥的第一次实在是太疼了,疼得他不想回忆。   后来,宋世骄也跟林卓尔悄悄说过,那一次他也被过分紧张的林卓尔弄得很疼。所以就算不能做坏事也挺好的。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俩现在的相处模式,就更像是普通兄弟而不像情侣了。   林卓尔经常会考虑这个问题,为什么哥哥不给他差别对待呢?   有一天,林卓尔拉着宋世骄去商场吃甜品。   两人点了一份草莓华夫饼,分别从各自的一边往中间吃。吃到最中间的草莓时,两人都停住了。   林卓尔想起了好多年前,他看到哥哥和女朋友吃华夫饼的情景,中间的草莓一直留在那里,哥哥和学姐谁也没有主动去吃。   后来,林卓尔和妈妈走了,最后到底是谁吃了那一颗草莓呢?林卓尔到现在都不知道。   宋世骄忽然拿起银叉子叉起了草莓。   “张嘴。”   “啊!”林卓尔心中一甜,连忙张大了嘴巴。   宋世骄将草莓送到了林卓尔唇边,林卓尔正要咬下去,宋世骄闪电般地撤回了手,在林卓尔惊骇的目光中,他一口吃掉了那枚草莓。   “哥哥,你——”   林卓尔气得猛拍了一下桌子。   宋世骄笑了。   他将一只胳膊搭在卡座的椅背上,一只手放在桌面上,微微眯着眼,歪着脑袋看林卓尔。   林卓尔的脸一下子红了。   从前,他藏在外面偷偷地看哥哥,现在,他终于坐在哥哥的对面了。   哥哥还是跟从前一样又高又帅,笑起来十足的坏。   但是,林卓尔知道,他和哥哥都长大了。   林卓尔再也不用穿难看的校服。脱掉校服以后,林卓尔才发现自己衣橱里的衣服好像并不够让他天天换着穿,为此,他还买了好几件新衣服。   宋世骄则过了每天想着穿什么私服的阶段。大多数时间,宋世骄都安安稳稳地穿着熨帖的西服。   因为宋世骄是哥哥,林卓尔是弟弟。哥哥永远都走在弟弟的前面,哥哥永远领先弟弟那么一步。   林卓尔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地说:“哥哥对我一点都不温柔,明明对女朋友就很温柔。”   宋世骄还在不知好歹地笑。   “我有吗?”   “有的!”林卓尔提高了嗓门,“难道哥哥自己都不知道吗?”   宋世骄回忆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一看到他那副茫然的表情,林卓尔就知道他是真的没有意识到“差别待遇”这回事。   林卓尔恹恹地趴回了桌子上。   宋世骄伸手来玩弄林卓尔的发梢。   “你怎么知道我对女朋友很温柔?”   “反正很温柔就对了。”   林卓尔赌气地不去看他。   耳畔传来了宋世骄低沉的笑声,好像大哥哥在哄闹脾气的弟弟。   “你想让我对你温柔吗?”   林卓尔抬起了头。   “我想要你爱我啊。”   宋世骄不说话了,温柔的手也撤了回去。   林卓尔突然觉得好害怕。   “哥哥真的喜欢我吗?”   宋世骄垂下了眼眸。   在林卓尔央求般的目光中,宋世骄沉吟半响,才说:“喜欢的。”   林卓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就够了。   喜欢就够了。   目前来说,只要喜欢就够了……   暑假过去了,林卓尔告别了爸爸妈妈还有小兵人玩具,带着行李来到了光正大学。   那时,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太美好了。美好得像是浴缸里的七彩泡沫,只要用指尖轻轻一碰就会砰的碎掉。    第6章 第6章   第六章   秋天的天空是那么湛蓝,蓝得好像太平洋深处那片最离群索居的海,孤独的大海倒挂在人间之上,那里面是否也点燃着万家灯火?   棕黄色的落叶堆满了院子,爸爸说不要扫掉,就让它们留在那里吧,于是院子里积起了一层厚厚的树叶。   那是在林卓尔大二刚开学不久时,有一天宋方州在公司开会突然昏倒了。   下属们吓得面面相觑,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宋方州又自己醒过来了。   不要紧,宋方州说,你们继续吧。   当时宋世骄也在那间会议室里。他当机立断叫停了会议,然后叫来了一辆救护车。   宋方州埋怨儿子大惊小怪,但是到医院一查居然确诊了肺癌晚期。   消息一传出来,整个公司都乱成了一团。宋老板那么有钱,为什么不每年去做体检?   大家都很纳闷,医生则说肺癌的原因有很多,宋方州说行了,得都得了,我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得的,我就想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于是医生说了一大堆因人而异之类的话,说来说去就是坚决不能给出某个准确的日期。最后宋方州决定回家疗养。   宋方州刚确诊的时候,林清晗天天在家里哭,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林卓尔劝她,妈妈你不要再哭了,否则爸爸会伤心的,爸爸一伤心病情又要恶化了。   于是林清晗再也不哭了。母子俩亲手收拾了一个房间专门给宋方州养病。   人心真的很奇怪,不知道自己得病的时候,宋方州吃吃喝喝日常生活和健康的人没什么两样,可是自从确诊以后,宋方州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憔悴干瘪。他经常咳嗽,饭量锐减。   林清晗又红了眼睛,说我天天跟你待在一起,怎么会没有察觉到呢?   宋方州还得反过来安慰她,别说你了,我自己都没察觉到啊。   林卓尔在门外听到这些话,心里难受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手指被A4纸划破的疼痛是可以描述的,脚趾踢到家具的疼痛是可以描述的,但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一点点丧失生命力的那种心痛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   明明人类有那么多种语言,每种语言里有那么多字,每个字组合起来又有那么多词,每个词组合起来又有那么多句子,但没有一个字或一个词或一句话可以准确地描述出这种痛的哪怕是万分之一。   林卓尔让爸爸妈妈待在一起,自己跑去了公司找宋世骄。哥哥,你回来看一眼爸爸吧?   宋世骄从漫无止境的会议或商谈或工作的间隙中抬起头来,无奈地说不行啊,爸爸走了,公司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林卓尔知道哥哥说的话都是真的。宋世骄大学毕业还不到两年,在商场中完全是一个新人。爸爸原本预备着还有三十年再退休,还有三十年的时间可以让宋世骄慢慢学习慢慢成长,但是三十年的时间突然之间缩成了四个字“因人而异”。   宋世骄揉了揉林卓尔的头发,卓卓,你留下来陪着哥哥吧,不要回去打扰爸爸妈妈了,让他们多待在一起吧。   林卓尔点点头说好,宋世骄就去忙工作的事情了。   有时候,会议室的门一关就是两三个小时,林卓尔一个人待着很无聊,发短信问哥哥我能不能回学校啊?宋世骄回他一个字“等”。   公司的人都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宋世骄非要让弟弟在办公室里没玩没了地等他,但林卓尔知道。   因为他是哥哥的弟弟,他是哥哥的恋人,他是哥哥的“小兵人”。哥哥不需要时时刻刻跟林卓尔待在一起,但哥哥必须确定林卓尔就在他一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后来想想,林卓尔那时还真是难得猜中了一次宋世骄的心思。   宋世骄确实是这么想的。一年多以前,当宋世骄和林卓尔所谓的恋爱关系刚刚开始时,宋世骄只觉得自己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林卓尔高考的前一天晚上,酒店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四周很安静,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宋世骄枕着胳膊反复咀嚼着北京两个字,不知怎么的,他就忽然起身走进浴室了。   其实,仔细想一想,林卓尔留在本市上大学,对宋世骄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啊。   反倒是宋世骄,他从小到大都想着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甩开林卓尔,好不容易熬到林卓尔要去北京上大学了,宋世骄却用那么卑鄙的方法将他留下了。   他那时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呢?真是想不明白,林卓尔的模样确实不错,但性经验几乎为零。他被宋世骄弄得很疼,宋世骄也没有体验到任何快乐。   更别说,林卓尔事后还理所当然地认定他们俩是两情相悦在谈恋爱。   顾忌着林卓尔嘴碎告密的恶习,宋世骄只好顺水推舟,哄着林卓尔让他保守秘密。   林卓尔果然守住了秘密。但就像退化回小时候一样,林卓尔三天两头就要缠着宋世骄出去约会出去玩。   比起古怪敏感的青少年,粘人精状态的林卓尔对宋世骄来说更为熟悉。小时候是怎么对付林卓尔的,现在一样怎么对付他。   不过,不知为什么,宋世骄好像有点享受那种被林卓尔追着缠着的感觉。   林卓尔看他的眼神,总是那么依恋、崇拜、爱慕……跟小时候一样蠢。从前,宋世骄很嫌弃林卓尔,因为当时他没得选择只能尽心关照这个弟弟。现在宋世骄开始享受这种感觉了,因为他长大了,没有人可以将他呼来喝去,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主导权完完全全地落到了他的掌心之中。   无所谓,就当是养了一只永远不会长大的宠物吧。   正式进入职场以后,宋世骄的压力很大,跟林卓尔待在一起,倒是能舒缓一下积攒的压力。   更何况,在林卓尔高考后的一年多里,兄弟俩见机行事找到了几次独处的时间。   刚开始那几次,林卓尔还是一直叫疼,宋世骄也在摸索,后来,兄弟俩终于慢慢适应了彼此。尝到几次甜头以后,林卓尔就更加黏宋世骄了。宋世骄倒不会过分留恋床上的事,他常常对林卓尔笨拙的暗示视若无睹。   现在,父亲病倒了,兄弟俩都没心思想这种事情了。   没多久,大学放了寒假,林卓尔不用去学校上课,去公司陪哥哥的时间就更多了。   奇怪的是,从来没人提过让林卓尔在公司实习的事情,林卓尔也想过要不要给哥哥帮忙。宋世骄只说没关系,小孩子不用管大人的事情。但是,明明宋世骄自己就是一进大学就开始实习了呀。   林卓尔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思考这件事的意义,因为进了冬天以后,宋方州的身体每况愈下,食量也越来越小。   离春节还有十几天的时候,有一天,宋方州早上醒过来气色变得特别好。他早饭吃了一大碗粥,中饭又吃了几两米饭。   林清晗高兴地说宋老板,你是不是要痊愈了呀?   宋方州说是啊,我还可以骑三轮车载你和儿子兜风呢。   林清晗被他逗得咯咯笑。宋方州看她不信,还真的让人把当年他做小贩时骑的那辆三轮车从仓库里推出来。   你不要逞强啊,林清晗吓了一跳。   不会的,宋方州骑上三轮车,你坐上来啊。   林清晗战战兢兢地坐上了三轮车,宋方州扭头喊林卓尔也坐上来,林卓尔哪里敢坐?忙道我看看就好啦。   于是宋方州奋力地一蹬脚踏,三轮车还真的骑出去了数米远。   房子外面好冷,宋方州顶风骑着三轮车,林清晗坐在车上开心地笑,就好像回到了从前。   那天晚上,宋方州就不行了。仿佛是若有所感似的,他让人打电话把宋世骄叫了回来。   律师、家人和公司的几位高层,所有人都围在宋方州的病床前。宋方州让律师现在就读遗嘱,律师读了遗嘱,原来宋方州将大大小小的财产分成了差不多的两份,大头的公司给了林清晗,零零碎碎的基金和不动产赠给宋世骄。   宋方州对林卓尔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妈妈,你妈妈的以后都是你的。   林卓尔哭着说好。   宋方州又转向宋世骄,你也要好好照顾你妈,否则你小子讨不着好,知道吗?   宋世骄也说了好。   他必须说好。宋方州经营了一辈子的那家公司,也就是宋世骄现在正在工作的那家公司属于林清晗了。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宋方州是故意这么做的。林清晗和林卓尔完全不懂经营的事情,公司高层跟他们俩也不熟悉,所以公司肯定要交给宋世骄打理。林清晗不能赶走宋世骄,宋世骄也不能甩开林清晗。   接着,宋方州让律师和公司的人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了一家四口人。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宋方州摸出了一个小盒子,颤颤巍巍地递给了林清晗。   林清晗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枚铂金戒指,正是林小姐当年不小心弄丢的那一枚。   这是我给你拧灯泡的时候偷偷拿走的,宋方州说,我就是想找个借口把我的戒指送给你。   林清晗哭得站也站不住了,无名指上的绿宝石戒指莹莹发光。   宋方州拉住了她的手,嘱咐道我死了以后,你千万不要嫁给别的男人。   林清晗哭着说你要是不想让我嫁给别人,那你就不要死啊。   宋方州很固执地说,你发誓啊。   林清晗拗不过只好发誓了。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宋方州就走了。   林卓尔最担心的就是妈妈的情绪,但林清晗表现得异常坚强。她忙里忙外操办起了丧事,宋方州的亲朋好友、公司员工和商业伙伴都来了。   按照当地的习俗,人们轮流给牌位上香,香炉里积满了香灰。就在追悼会快要结束的时候,窗门紧闭的灵堂里起了一阵无风之风,炉内一撮香灰飘然落在林清晗的背上。她的黑裙子被烫出了一个洞,而肌肤没有受伤。   人们说一定是宋老板太爱宋太太了,所以把自己吃的香火分给了宋太太吃。   就在那一刻,林清晗崩溃了。   在所有人面前,林清晗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直到那个时候,林卓尔才明白,原来妈妈先前一直没有反应过来爸爸已经死了的事情,或者说,妈妈的潜意识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她抗拒接受这条噩耗。   在无比清晰地看到裙子上那个烧出来的洞时,妈妈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她的生命已经被命运烫出了一个无法愈合的空洞。   那时,林卓尔非常同情失去伴侣的母亲,后来,他发现自己的人生原来早就有一个空洞。   那个洞很早很早之前就在那里了,在林卓尔第一次见到宋世骄的那天下午就在那里了。   宋世骄不断重复的那句谎言将这个空洞变成了陷阱,林卓尔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等待他的是无尽的下坠……   爸爸走了,家里每个人都有应对创伤的方法,宋世骄的方法是拼命工作,林卓尔的方法是新学期选了一堆课,林清晗的方法则是和小姐妹们打牌。   在三个人之中,林清晗受的创伤最大。毕竟她从小到大就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痛苦,很快,她就不再满足于打牌本身。   最先发现林清晗变化的是家里的保姆。   有一天,林卓尔参加完小组讨论回了家,晚上十点多钟,妈妈还没有回来。打电话过去,妈妈支支吾吾地说她在朋友家里打牌。   林卓尔满腹疑问地挂了电话,保姆迎上来说宋太太最近好奇怪,这几天一直看到她把昂贵的首饰和奢侈品包包拿出门去,但是没有再带回来。   十一点多,宋世骄回家了。   林卓尔把这件怪事说给他听,妈妈把那些东西拿出去干什么呢?   宋世骄疲倦地倚在林卓尔身上,你妈妈也有自己的生活,或许她参加了社区的慈善义卖工作呢。   真的吗?那她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林卓尔不太相信。   宋世骄闭上眼睛,给你妈妈一点自由空间吧。   趁着林清晗还没有回家,宋世骄把林卓尔拉去了他的房间。等到林卓尔出来的时候,保姆说宋太太回来了,但已经睡下了。   林卓尔没办法喊醒母亲,只好作罢。第二天,学校还有事情,林卓尔走的时候妈妈还没起床,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下去。   又过了大半年,林清晗的行踪越来越诡异,甚至还有彻夜不归的情况。   那时林卓尔又要放寒假了,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盘问她,没想到林清晗摆摆手说你不要管我啦,然后关上房门不跟林卓尔说话了。   春节快到了,宋方州的忌日也要来了。   林清晗却对忌日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于是宋世骄把丧事交给了手下的人去操办,到了忌日那天,所有人都去了爸爸的墓碑前,唯独林清晗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林卓尔把自己的忧虑告诉给哥哥,宋世骄说你想的太多了。林卓尔这一次却出奇执着,你一定要去查一查妈妈到底在干什么。宋世骄只能答应。   又过了几天,宋世骄破天荒在白天就回了家。   林卓尔问他查出什么了。   宋世骄满脸疲惫地说你妈妈在赌钱你知不知道?   那一刻,林卓尔的心跳停止了几秒钟。   过了几秒钟,他颤声问这是什么意思啊?   宋世骄说,你妈妈不知道在外面认识了一些什么人,他们把她领去了黑社会开的赌馆。地下赌馆有他们自己的玩法。你妈输了好多钱,就把奢侈品卖掉继续赌,奢侈品卖光了,你妈就把公司拿出来赌,现在公司也输给人家了,连商标都输掉了。你妈妈就去借高利贷了。   高利贷?林卓尔的心都凉了,他只在电视上的法制专栏看过这个词啊,原来现实中真的会有人去借高利贷,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妈妈!   宋世骄接着说,赌馆的人收了钱说还不够,你妈又没地方去说理,就这么死拖着。现在,公司拿不回来,高利贷也还不上。再这么拖下去,讨债公司就要上门来了。   林卓尔是又气又急,那怎么办啊?妈妈怎么那么傻啊?   宋世骄说那份遗产是你妈妈的,我不好插手,你外婆那边有什么办法吗?   林卓尔哭着说没有啊,外公前几年喜丧,外婆就卖了房子住到疗养院去了,谁有脸去动老人的棺材本啊?   宋世骄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他揉了揉林卓尔的脑袋,低声道卓卓不要哭了,哥哥会想办法的。   宋世骄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呢?林卓尔不敢问。那天半夜林清晗才回家。   林卓尔捉住妈妈,一个劲儿地逼问她高利贷是怎么回事。   林清晗一听到这三个字,立即承认了所有事情。   她说卓卓,你不要怪妈妈啊,妈妈后来借钱都是为了把之前的坑填上,妈妈不敢告诉你们。   林卓尔真的很想怪罪妈妈,她怎么能这么傻?但是一看到妈妈的泪水,林卓尔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爸爸的死对妈妈的打击太大了,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和处事方法,林卓尔没有资格也不忍心去苛责林清晗。   妈妈,你不要再去赌钱了好不好?你能答应我吗?   那我欠的钱怎么办啊?   哥哥会想办法的,林卓尔的语气很笃定。   后来,林卓尔让家里的保姆看住林清晗不让她出门,林清晗还尝试过几次逃跑,全都失败了,于是只能作罢。   林卓尔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宋世骄的消息。没人知道宋世骄到底是怎么和黑社会的赌馆交涉的。有一天,宋世骄把林卓尔喊到了公司。   我帮你妈把高利贷还清了,商标也买回来了,公司现在是我的了。   你怎么凑的钱?你是把你的那份遗产卖掉了吗?   宋世骄点了点头。   既然宋世骄把他的那份遗产卖了给林清晗填坑,那么林清晗的遗产,也就是公司,现在交到宋世骄手里也是理所应当的。   林卓尔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或者说他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他呆呆地站在宋世骄的办公桌旁边,久久不语。宋世骄倚在老板椅里,歪着脑袋看林卓尔。   半响,宋世骄笑了笑,伸手握住林卓尔的手轻轻摇。   什么都没有变啊,他说,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   真的吗?   真的啊,宋世骄顿了顿,只不过你和你妈的零用钱现在由我来发了。   林卓尔笑了笑。   只要人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看,那么生活确实可以跟从前一样。   林卓尔选择相信,对于哥哥的话,从小到大他永远都只会选择相信。就像他已经错过无数遍的那些题目,下一次遇到,他还是会把错误的答案写上去。他记得自己错过,记得自己为什么错,就是不记得怎么做才是对的。   夏天到了,国内的大学还没有放暑假,国外留学的谭凯川先放假回了国。   他约林卓尔出去见面。那天上午,林卓尔去过哥哥的公司,哥哥下午也有事外出,就开车送林卓尔去见谭凯川。   谭凯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俩一起过来。等到宋世骄的车子开走,谭凯川揪住林卓尔问:“你怎么还和宋世骄待在一起?难道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林卓尔的表情茫然。   谭凯川吃了一惊,连忙将林卓尔拉到了角落。   “我回国才听说你妈妈赌钱借高利贷的事情,我觉得好奇怪,阿姨不是那样的人啊,再说了,她当时把遗产都输得一干二净,什么样缺心眼的高利贷公司还会给她借钱?我求我爸爸去查一查,一查出来结果,我吓了一跳,立即来找你问清楚。结果你什么都不知道? ”   “你到底查出来什么了?快点说啊!”   “就是给你妈放高利贷的那个公司啊。”   “那个公司怎么了?”   “那个公司的法人换过一次名字,查她的身份可费劲儿了。我爸打听了一圈儿才打听出来,那个高利贷公司的法人就是周嘉如啊。”   “周嘉如是谁啊?”   “周嘉如就是你哥哥的亲生妈妈啊。” 第7章 第7章   第七章   初夏,气温升高,走在室外已经能感到湿润闷热的势头。   车水马龙的大街整洁而宽阔,不过只要离开大街往小巷口子里一钻,人们就能进入一个与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   国王十字车站的秘密入口似乎没什么稀奇,在这座城市,仅仅一个路口就能让人穿越到八十年代。   狭长而逼仄的弄堂好像永远没有白天,抬起头只能看到一条细窄的天和突兀横出的古旧晾衣架。   周嘉如下楼倒马桶。   她有点坡脚,急窄的楼梯让她走得很艰难。等她吃力地倒完马桶,才有功夫稍稍直起佝偻的脖颈,那时她看到不远处一个男人正在打量她。   那男人西装革履,面带微笑,双手插在裤兜里,银色的袖扣闪闪发光。   周嘉如没有说话,转身上了楼梯。   她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个男人也悄然无息地跟了上来,就好像一头尾随猎物的孤狼。   周嘉如走路的速度不快,男人很耐心地跟在她的身后。   一楼是公用的厨房、厕所和洗衣室,二楼才是民居。   两人来到了二楼的某间房。   房门虚掩着,周嘉如用肩膀撞开门,径直走进了屋子。   这间房子面积很小,一开门就是一片既是过道又是起居室的区域。贴着左边的墙放置了一张小桌子和一对明显不配套的竹椅,贴着右边的墙立着一个铁棚架,从地板到天花板都堆满了杂物。   周嘉如进入里屋放好马桶,随手扯了一块抹布,一边擦拭手上的秽物,一边走出屋子讥笑着说:“呦,是什么风把宋大少爷吹到我这儿来了?”   宋世骄说话时不得不低着头,免得让头顶碰到天花板垂下来的风扇。   “妈,你老公去哪儿了?”   周嘉如往陈旧的竹椅上一靠,椅子发出了咔哧咔哧的声音。她费力地翘起脚,用刚刚擦过手的抹布猛擦脚上的塑料拖鞋。   “差头司机哪有休息的时候啊?他开车去了。”   宋世骄单手插着裤兜,另一只手摆弄了一下桌上的防蝇罩。罩子下面放着几盆冷了的热菜。   “最近有什么人来找过你吗?”   “国税局的人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吗?”   “我还能说什么?”周嘉如冷哼一声,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像吵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说什么?”   宋世骄笑了笑。   他解开西装的扣子,不紧不慢地坐在另一张竹椅上。   周嘉如把抹布拍在桌子上,不悦地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身份证还给我?”   “你要身份证有急用吗?”   “没有,但我怕你顶着我的名字在外面做什么龌蹉的事情。”   “再过几天我就会把身份证还给你,另外还有一份文件要你签字。”   “什么文件?”   “我以你的名字开了一个公司办了一些事情,现在事情办妥了,公司可以关门大吉了。”   “神经病,净搞这种瞎折腾的事情。”周嘉如的语气相当愤愤不平,“你简直跟你爸一模一样。我告诉你,他就是算计太多,自己把自己算计死了,你当心别走他的老路。”   “是吗?”宋世骄的目光有些飘远,“但爸爸以前说,我跟你才是一模一样啊。”   周嘉如不说话了。   宋世骄掏出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   周嘉如起身去找笔,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宋世骄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周嘉如接到手里觉得沉甸甸的,光滑的笔盖隐约反射出她不再年轻的脸。   她坐下来,在文件上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宋世骄又掏出了皮夹。   他刚打开皮夹还未来得及数钱,周嘉如就高声喊道:“我不要你爸的臭钱。”   宋世骄讶异地说:“这是我自己赚的钱啊。”   周嘉如却很固执,宋世骄只好收起了皮夹。   周嘉如签好名字把纸笔一起还给宋世骄,宋世骄注意到她的左手无名指显出一种诡异的僵直状态。   他忽然问:“妈,既然你这么恨我爸,那你为什么要跟他结婚?”   “你别把我当成神经病,我又不是一开始就恨他的。”   “哦。”   宋世骄收起文件和笔,慢悠悠地说:“我记得我小时候,你和爸爸在家里几乎不会说话,一说话就是吵架。后来,我住进了林家。那时,我十岁。有一天晚上,我下楼看到爸爸和那个女人还有她的孩子坐在一起看电视。那小子睡着了,女人亲了他的脸,然后爸爸把他们两个抱进了怀里。”   周嘉如默默地听着。   宋世骄笑着说:“当时我看呆了啊。我从来不知道爸爸也会拥抱别人,那时我才知道不是所有人的父母都是仇人,原来电视上的美满家庭是真的存在的。”   话说完了,迟迟没有得到回答。   其实宋世骄本来也不期待得到什么回答,他的期待早就在童年的一次次失望之中消耗殆尽了。   临走时,他还是抽出了一沓粉色的钞票放在桌子上。   刚推开门要离开,周嘉如忽然说话了。   “人的缘分就是这样子。”她说,“有些人是天注定要凑成一对的,不成爱就成恨,不是做夫妻就是做仇家,除此以外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不成爱,就成恨么?   宋世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下午他又回了一趟公司,一直忙到晚上才回家。   保姆说宋太太已经睡下了,她今天也乖乖地待在家里没有跑出去。   宋世骄点了点头,上了二楼回到房间,发现黑暗之中有一个人坐在床边。   “卓卓。”   宋世骄放下公文包走到床边,林卓尔很反常地没有说话。   于是宋世骄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这才发现他的脸湿漉漉的,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宋世骄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林卓尔艰难地开了口。   “哥哥,你和你的妈妈还有联系吗?   宋世骄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说:“你为什么这么问?”   林卓尔直勾勾地盯着他。   在一片黑暗之中,林卓尔的眼睛是那么漆黑,黑得倒映不出任何东西。   宋世骄撤回了手。   他起身坐在床边,淡淡地说又是谭凯川那个小子啊。   林卓尔的心一下子凉了,就好像一粒胀大到极点的泡沫被猛地戳破。   “你真的跟你妈还有联系?你们联手设套骗我妈?”他愤怒地说道。   宋世骄不答话。   林卓尔的眼泪又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我看电视上说,有的赌场老板会给赌徒放高利贷,赌徒向他借了钱又在他的赌场全部输光,最后赌场老板赚得盆满钵满。”   宋世骄很无奈地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给你妈放高利贷的人确实是我,这一点我承认,但是,你妈去赌钱的那家赌馆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本来预想着她把钱都输光了,应该会把公司抵押给我来借高利贷,谁知道她居然傻到直接拿公司去赌,公司输掉了,她才想起来要借高利贷。摆平赌馆的人可花了我不少功夫。”   “那不是你自作自受吗?”   林卓尔压抑着哭腔说:“我早就觉得我妈很奇怪了,可是你总说要给她一点自由空间……我妈本来只是跟她的小姐妹打打牌聊聊天,怎么会突然跑去黑社会开的赌馆赌钱啊?是你让他们诱骗她的吗?”   宋世骄淡淡地说:“打牌本来就是赌博的一种方式,你妈要是不想堕落,那没有人能把她推下悬崖。我所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牵线搭桥罢了。”   “为什么啊?”   这一次,换成林卓尔跪在宋世骄面前了。   林卓尔握住了哥哥放在膝上的手。那是一双冰凉而修长的男人的手。这双手从前曾经牵过林卓尔无数次,掌心里总是有着源源不断的汽水零食和糖果,后来,这双手又在林卓尔的心脏和身体上温柔游走。只是轻轻的一个抚摸,就牢牢地抓住了他的灵魂。   “哥哥,你为什么非要把公司弄到手里不可?”林卓尔的语气好像一个劝人向善的长辈,“爸爸不是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宋世骄定定地看着他:“可是我不喜欢啊。”   “什么?”   “我不喜欢别人来安排我的生活。我不喜欢别人告诉我我应该做什么,我再也不要过那样的生活了。”   林卓尔难以置信地说:“可是我妈妈什么都不懂,她根本不会逼你去做任何事情啊。”   宋世骄摇了摇头。   他的缄默让林卓尔好害怕,他好像不再是林卓尔一直认为的那一个人了。   “哥哥,你到底是怎么看我和我妈的?你和你的亲生母亲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是在爸爸生病以后吗?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你有问过我吗?”宋世骄低声道,“如果你真心想要了解我哪怕只是一次,你就会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和我妈有联系的事情也不至于令你如此费解。”   林卓尔打了一个颤。   他好害怕哥哥现在的眼神,从小到大他最害怕的就是哥哥的这种眼神。哥哥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他,就好像他是一个跟他完全不相关的人。   “哥哥真的喜欢我吗?”   林卓尔又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要是真的喜欢我,怎么会对我妈做那样的事?戒赌有多难你不知道吗?”   宋世骄淡淡一笑:“你妈早就是一个赌徒了。”   林卓尔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我高考前的那个晚上,你真的是因为喜欢我才碰我的吗?   “是的。”宋世骄几乎是习惯性地重复了一遍那个他重复过无数遍的标准答案,“这还不足够吗?”   “不够啊,已经不够了……”   林卓尔终究还是哭出了声,眼睛变得红通通的。   他握紧了哥哥的手,仰着脑袋一边哭一边说:“我要你爱我啊。”   宋世骄定定地望着他:“我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你。”   这恐怕是宋世骄第一次说出真心话。   那一刻,林卓尔呆住了,眼泪水挂在腮帮子上打着颤儿。   宋世骄用温热的指腹帮他擦掉了眼泪,慢慢地说:“我根本不想跟你还有你妈住在一起。我想和我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你们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吗?没有啊。爸爸要我每天送你上下学,他要我一下课就去关心你,他要我做你的哥哥,可我不想做哥哥,我只想做我自己。”   “哥哥……”   他好像在央求他不要再说了。   他却还是在说。   好似着了魔一般地将十几年来的真心话都说出了口。   “因为是哥哥,所以我做那些事情都是理所应当。没有人在乎我的想法,没关系,爸爸让我做的那些事,我全都做了,这还不够吗?你们还要我一边做这些事,一边打心底里爱你们?我做不到。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这样,但我做不到。”   “可是……可是你从来没有说过你不愿意。”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大多数时间并不是依靠语言完成的,因为语言能表达的东西太少了。你在大学没学过心理学基础吗?”   宋世骄用调侃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但无论是林卓尔还是他都笑不出来。   “更别说,你们从来都没有问过我的想法。”宋世骄揉了揉林卓尔的头顶,“你总是问我还喜不喜欢你,我知道你想要的是被爱。说到底,你最在乎的还是你自己,其实你跟我没有什么分别。”   林卓尔说不出话了。   原来哥哥一直是这么想的,原来林卓尔从来不懂哥哥的心。   这么多年以来,林卓尔只看到哥哥对他的好,却看不见或者说忽视了哥哥眼神中隐藏的求救信号,和无数次求救失败后残留的一个空空的洞。   林卓尔只看到哥哥骑自行车时替他挡住世界上所有风的宽阔肩膀,但那颗藏在胸腔里的心,他从来都没有看见。   “对不起……”林卓尔低下了头,“但是我妈……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很想对你好,但是她不懂怎么才能对你好,你那样对她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要怪就怪爸爸吧。”宋世骄说,“你们都不懂我,只有爸爸懂我。他太懂我了,所以他死到临头才想出一个那么愚蠢的方法来算计我。他要么一分钱都别给我,要么就全部给我。他不应该给我一半再藏起一半。公司必须完完整整地握在我的手心里,这一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样啊……”   林卓尔终于看清了藏在空洞里的真相。   如果他没有看见就好了。   如果他不知道就好了。   如果林卓尔不知道真相,那他还可以像从前那样跟哥哥过下去。   ——但是他知道了。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那么他就不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是啊,哥哥说的没错,要么什么都不要,要么什么都要。   林卓尔也是这样。   有钱有闲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十几年,也就那样吧,没有什么特别的。   林卓尔只想要哥哥爱他,但是哥哥偏偏不爱他。   那就全部都给他吧。   “那就全部都给你吧。”   林卓尔颤抖着站起身,腿脚有点发麻。   “我什么都不要,全都给你吧。”   “你要走?”   宋世骄皱了皱眉。   “你打算去哪里?你跟你妈什么都没了。”   林卓尔想了想,说:“外婆在老城区还有一套房子,因为等着明年拆迁所以一直压着没有卖,我和妈妈可以去那里生活,等拿到了拆迁款再买新房子。我马上就大四了,我可以出去打工,我不需要你才能过日子。你教会了我妈妈赌钱,你把她整个人都毁了,我不可能让她跟你在一个屋檐下继续生活下去。”   “你要离开我?”   宋世骄笑了。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我吗?原来你也在骗我。”   林卓尔露出了一个惨白的微笑。   “我爱你啊,哥哥,我好爱好爱你,所以我好恨好恨你。”   第二天一早,搬家的车子来了。   林卓尔和林清晗只收拾了一些衣服和私人物品就离开了。   宋世骄倚在窗边,缄默地看着林卓尔拉着林清晗坐上卡车。   不成爱,就成恨么?   他是不是应该庆幸弟弟是真的爱他,所以现在才会这么恨他?   原来他才是被爱的那个人?   宋世骄觉得很奇怪。   爱应该是甜蜜的幸福的才对,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觉得幸福呢? 第8章 第8章   外婆的房子在老城区的一座小区里,小区的大门很窄,牌子也很陈旧,四周都是超市和饭馆,一不小心就会错过大门。   由于年代久远的缘故,这座小区的公共面积很小,没有多余的空间来修建停车场,所以居民们将所有车子能开到的地方都当成了停车场。   虽然没有划停车位,但停车费还是照常要收的,而且这座老旧小区的收费标准并不低于市中心的高档小区。   由于小区里停满了各色私家车和电动车,搬家公司的卡车开不进去,司机就下车帮林卓尔和林清晗将行李搬去了新居。   说是“新居”,其实这套房子已经很老了,从前还出租过一段时间。林卓尔和林清晗打扫了一个下午才勉强收拾干净。   屋子的面积太小,没有地方放书柜,所以林卓尔把他的小兵人玩具在窗台上整整齐齐地码了一排。   夜幕降临之时,林卓尔去小饭馆买了两份炒饭。老板送了他两碗紫菜汤,林卓尔一手拎着炒饭,一手拎着紫菜汤走回了家。   林清晗好似一缕幽魂般飘过来替他开了门,又似一缕幽魂飘回了窗边。   妈,你怎么不开灯啊?   林卓尔将炒饭和汤放在餐桌上。   林清晗没有答话。   黑漆漆的杂乱小屋中堆满了搬家纸箱,林清晗趴在窗台边,尖尖的下巴抵着交叠的胳膊。她正出神地望着窗外。   窗外有什么?   窗外是对面的居民楼,楼上亮着无数温暖的橘色光芒。   自家的窗口好像变成了画框,将万家灯火全部框柱了。   在这么一副充满烟火气息的“油画”之前,妈妈的背影看起来好孤独。   妈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了?   林卓尔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他试图回忆妈妈年轻时的模样,但他只能回忆起一张模糊而朦胧的脸。   接着他又想起很多年前他和妈妈一起去小学参观的样子。妈妈的手牵着他的手,他们站在围墙外面,看着小学校园里的红色操场和穿着蓝白校服的小学生。   如果那时他们直接转头回家就好了。   如果那时他们没有遇到宋方州就好了。   ——不。   这样的“如果”,还是不要成真比较好……   隔壁传来了小孩子拉小提琴的声音,实在是太折磨耳朵了,像是在锯木头,又像是杀鸡杀鸭。   林卓尔一边打开塑料餐盒的盖子,一边说:“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我会出去打工。妈妈,就算没有人看着你,你也不可以再出去打牌了,你能答应我吗? ”   林清晗静静地趴在窗边,没有说话。   于是林卓尔走到窗边拍了拍妈妈的肩膀,就在他的手碰到妈妈的肩膀的那一刻,林卓尔突然发现妈妈的肩膀真的好瘦,瘦得让他心痛。   林清晗凝望着窗外,小声地说:“不知道世骄有没有好好吃晚饭啊。”   “他吃不吃饭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林卓尔的语气很生硬。   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他又回到了餐桌边,胡乱地摆弄着小饭馆附送的薄薄的塑料勺。   林清晗又不说话了。   林卓尔有点不高兴:“妈,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哥哥根本不喜欢我们,他巴不得我们搬出去住呢,现在这样正合他的心意。”   “你呢?现在这样也正合你的心意吗?”   “啊?”   林卓尔茫然地望向母亲,林清晗专注地凝望着窗外。   万家灯火映照在她浅棕色的眼睛里,就好像一对透澄的琥珀,能够挽留一切美好。   “你高考前的那天晚上……”   她说:“我去酒店给你和哥哥送夜宵了哦。”   林卓尔的心尖儿抖了一下。   林清晗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我没有敲门,因为快捷酒店的墙壁实在是太薄了,我听见了声音……其实,我之前想给你订一家高档一点的酒店,但你们学校附近最近的酒店就是那一家。现在想想,这一切简直像是冥冥之中都安排好了似的。”   “妈——”   “那份夜宵,我后来拿回家给你爸爸吃了。我不敢把你们的事告诉他,我怕他会打世骄,我也怕你伤心。你从小就喜欢追在哥哥屁股后面,我一直看在眼里。”   林卓尔低下了头。   温热的泪珠从苍白的脸颊滑落,一滴一滴落在漂浮着紫菜的冷汤水里,啪嗒啪嗒。   林清晗说:“不要再跟喜欢的人吵架了。以后你们要是真的分开了,你会很伤心的。”   “妈。”林卓尔的声音有些哽咽,“难道你不恨哥哥吗?”   “那些事都是我自己做下的,我不会推到任何人头上去。”   林清晗淡淡地说。   林卓尔擦干眼泪,带着哭腔叮嘱道:“妈,你真的真的不要再去赌钱了啊。”   林清晗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她的琥珀已经碎了。   那些她竭尽全力想要挽留的美好,终究还是随风飘散了。原来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空无的洞。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无尽的下坠。   “如果死掉的人是我就好了。”   她望着窗外,喃喃地说。   “如果死掉的人是我就好了……”   今年暑假,中小学生补课市场延续了往年的火爆。依靠光正大学在读生的身份,林卓尔顺利地找到了几份家教工作。   为了在这个暑假尽可能地赚到最多的钱,林卓尔费尽心思地安排出了一张完美的时间表,一周七天,从早到晚,全都排得满满当当。   有的学生还在念小学,有的学生已经上高中了,就比林卓尔小几岁。   高中生的辅导课让林卓尔很头疼,他念了三年大学,高中学到的应试知识早已忘得七七八八。现在,他每天都要熬夜备课,否则学生问他的题目他都做不出来。   有几个学生的家离得比较远,在前往下一个学生家里的地铁上,林卓尔都要充分利用时间来准备讲义。地铁里的乘客很多,现在又是大夏天,车厢味道比较重,林卓尔被挤得头晕脑胀,备课的效率也很低。   但他舍不得花钱叫出租车,实际上,如果可以的话,他连地铁都不想坐。   他曾经跟某个家长商量过报销交通费的事情,对方很为难地说我给你的时薪已经很高啦,这个价格请北京大学的学生都绰绰有余。林卓尔就没话说了。   不过,虽然高中生的课业很难,但学生都还挺有上进心,林卓尔教起来也不会觉得太累,相对而言,给小学生做家教则是名副其实的地狱难度任务。   明明是很简单的题目,林卓尔翻着花样讲到嗓子都冒烟了,孩子还是懵懵懂懂的完全听不懂。   从前林卓尔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现在他只想给自己当年的小学老师送一面锦旗。当然这也只是想一想罢了,他可没有闲钱去买锦旗。   除了注意力很难集中以外,小孩子的情绪还特别难以预测。   有一天,林卓尔去到某个小学生家里上课,进门以后,他发现这个家的气氛特别沉重。   他辅导的孩子现在才上小学二年级,脸上挂着脏兮兮的鼻涕和眼泪,孩子妈妈也不给他擦干净。给林卓尔开了门打过招呼,她就黑着脸出去搓麻将了。   林卓尔只好又当家教又当保姆,先拉着小男孩去洗手间洗了脸,然后轻声细语地哄了半天,小男孩才说,今天早上他和妈妈吵架了。   你为什么和妈妈吵架啊?林卓尔好奇地问道。   小男孩气鼓鼓地说,因为妈妈早上看新闻的时候说她想生二胎,还问他想不想要一个弟弟。他说他只想要哥哥不想要弟弟,妈妈就笑他傻,他就生气了开始大吵大闹。然后妈妈也生气了,她说他太自私了。最后他哭了,妈妈就不理他了。   林卓尔感到很好笑,又问他,那你为什么想要哥哥不想要弟弟呢?   小男孩说,因为哥哥会照顾我啊,但弟弟需要我去照顾,所以我才不要弟弟,弟弟太麻烦了。   林卓尔笑了笑。   他抽出几张餐巾纸,帮小男孩把脸擦干净了。   家教的两个小时结束以后,孩子妈妈终于回了家。   林卓尔把这件事说给她听,女人先是道歉,然后万分感慨地说,就连小孩子都想要被爱,而不想去爱别人啊。   那天晚上走在回家路上,林卓尔忽然想起了宋世骄。   自从分开以后,他经常会想起宋世骄。   有时,他正在学生的家之间来回奔波,忽然就会想起宋世骄;有时,他躺在床上听着隔壁的小提琴声辗转反侧,忽然就会想起宋世骄;有时他是看到了路边有一辆倒地的自行车,有时他是路过一家甜品店闻到了甜蜜的香气……   有时,林卓尔正在发呆,迎面吹来一阵夏天的热风,那时,他恍惚听见风儿好像在含混不清地念着宋世骄的名字。   ——宋世骄呢?   他也会这样想起他吗?   林卓尔想着宋世骄,想起他对他的好,想起他坏坏的笑,想起他无数次对他说过的“哥哥喜欢你”,又想起他说“因为我不爱你啊”。   宋世骄,这三个字就好像一把糖霜做的刀子,在林卓尔的心上慢慢地划出一道道伤口。伤口里流出来的鲜血又甜又红,就像他们第一次接吻,他给他难以忘怀的温柔,还有如影随形的疼痛。   林卓尔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宋世骄了。   他继续奔波,继续打工,自从离开那个家以后,他才知道赚钱是那么难的一件事。   原来钞票比人心还要难留住,林卓尔好不容易赚来的钱,握在掌心里还没有捂热,就要拿去交水电费、煤气费、伙食费,还要买新家具和新电器……   幸好外婆的房子离光正大学比较近,所以林卓尔下学期不用再住宿,这样就能省下一笔住宿费。   暑假过去以后,林卓尔申请了退宿。交完学费,这个暑假做家教赚的钱就只省下三千块。   那时,林卓尔终于意识到,做家教根本不是长远之计。   再说,现在开学了,他不能再每天出去打工,一个学期要持续几个月,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妈妈的家底早已在赌场输了个精光,林卓尔只能拿出他自己的□□。他从小到大没有花完的压岁钱全部都存在这张卡里,余额数字还算可观,撑到下个假期应该没问题。   那时,林卓尔觉得很后悔,如果他从前花钱没有那么大手大脚就好了。不过再怎么后悔,卡里的余额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增长,林卓尔还要为明天发愁。   做家教来钱实在太慢,林卓尔开始寻找工作日晚上和休息日的短时兼职。   他也想过要不要让林清晗出去工作,但林清晗只有高中学历,大街上招女工的老板都只要小姑娘不要中年人。   中年人能做的工作也是有的,但那些工作大都是体力活,太辛苦了,林清晗做不来。   更何况,林卓尔知道让赌徒戒赌是非常难的事情,他担心妈妈又出去赌博,所以不敢在家里放现钞。毕竟林清晗太容易受骗,或许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才是最经济实惠的生活方式。   虽然林卓尔有意识地在防备妈妈重蹈覆辙,但他到底不能二十四小时都守在妈妈身边。   那时林卓尔还怀有一定的侥幸心理,他认为他的妈妈并不是那种不理智的人,从前妈妈去赌博只是被爸爸的死冲昏了头脑。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她早该恢复正常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妈妈还想着要去赌,现在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妈妈还能拿什么东西出去赌呢?   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但现实永远不会善待侥幸的人。   秋意愈浓,校园里的法国梧桐变成了金黄色,高大而茂盛的树冠在瑟瑟秋风中温柔地融化开来。   那一天,林卓尔正在上课,忽然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   一开始林卓尔以为是垃圾电话,看也没看就挂断了,谁知道没过几秒钟对方又锲而不舍地打了过来。   周围的同学都在看到底是谁的手机在震动,林卓尔道了声抱歉,赶紧跑出教室去接电话。   “喂?”   “你是林清晗的儿子吗?”   那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那天,林卓尔课都没上完就跑回了家。   妈妈当然是不在家的,几个彪形大汉好像主人般坐在林卓尔的家里。   他们抱着胳膊,气定神闲地看着气喘吁吁的林卓尔。   林卓尔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个男人说:“你妈妈欠我们家牌馆的钱还不上,她说要拿这套房子来抵债。”   “什么?”   “你们家这套房子明年不是要拆迁吗?你妈说你们应该能拿到四百万的补偿款,这笔钱现在是我们的了。要是明年政策出来,拆迁款还不到四百万的话,你们还得想办法凑钱啊。”   林卓尔楞住了。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做噩梦,但是那几个男人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梦并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林卓尔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比噩梦还要可怕的现实。   “我妈……她现在在哪儿?”   “哦,你想见你妈啊?”男人笑着说,“那我们就把她送回来好了。不过哥儿几个这么跑上跑下的,难道你不该给点茶水费?”   林卓尔一下子哭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哭得这么可怜这么狼狈,但是债主不会被眼泪打动。于是林卓尔一边嚎啕大哭,一边颤抖着掏出手机,把□□里剩下的钱全都转给了对方。   男人很不满意:“你妈以前不是阔太太吗?你怎么才给这么点儿钱啊?”   “真的没有了……”   在众人的威慑之下,林卓尔不得不将手机银行的余额给他们看。账户余额确实是零,那些人才骂骂咧咧地成群离开。   直到第二天深夜,林清晗才被牌馆的人送回家。 第9章 第9章   第九章   秋天的晚上,风冰凉得像是掌心里的一掬井水。   林清晗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推下了面包车。   她踉跄地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面包车已经扬长而去。她还穿着夏天的裙子,独立秋夜,她顿时被冻得牙齿打颤儿。   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她慢悠悠地爬上楼梯来到自家门前。   干枯的手指还未敲上门扉,门就打开了,门后显出一张焦灼而紧张的脸,那是她的孩子。   林清晗笑了笑,喊了声“卓卓”,林卓尔就一把将她拉入房中,然后重重地合上家门,左邻右舍投来的窥察目光全部被一扇薄门阻隔在外。   “妈,你有没有受伤啊?”   林卓尔把林清晗拉到了卧室,林清晗摇了摇头,于是林卓尔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她的身体状况,而林清晗只是木然地立在那里,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   牌馆的男人们已经收了林卓尔所有的钱,却还是把林清晗扣了一夜一天才送回来。   林卓尔担心得都快发疯了,他今天都没有去上课,一直待在家里等着妈妈回来。   他非常小心地检查了妈妈的身体。光从外表上来看,妈妈的脸颊略有红肿,额头上方的头发被扯秃了一块儿,不过妈妈依然行动如常,看样子应该是没有遭受到比扇巴掌更糟糕的事情。   太好了,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林卓尔吊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膛。   全身紧绷的力气顿时被抽空,林卓尔背靠床脚虚脱般地瘫坐在地,疲惫地闭上眼睛。   林清晗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红肿的脸颊,疼得冷嘶了一声,索性就不再去碰那里了。她又拨了拨头发,说:“卓卓,我好饿啊,家里还有什么吃的吗?”   林卓尔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又睁开了干涩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清晗,“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你怎么能拿我们的拆迁款去赌呢?”   仿佛是不能接受儿子这样不加掩饰的质问目光一般,林清晗掩饰性地扭过了头,嘴唇动了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卓尔忽然感到一种打心底里燃起的熊熊怒火。   他猛地挺直脊背,冲林清晗大声喊道:“妈,现在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我们以后要怎么过日子啊?你不是已经和我说好了再也不去赌了吗?我不明白啊,赌钱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我真的不明白啊!”   林清晗不得不转过了头。   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声如蚊呐地说:“我这几天手气一直很好,所以……我本来想着可以拿那四百万一翻十十翻百,我也没想过会全部输光……”   “你……你怎么这么傻……”   熊熊燃烧的怒火突然之间变成了绝望的冰水兜头浇下。   林卓尔突然觉得心脏好冷好冷,本以为已经不会再流泪的眼睛,顿时涌出了无数热泪。   视线模糊,而林卓尔已经没有力气起身去抽餐巾纸。   他僵硬地低下头,用衣袖胡乱地蹭掉了眼泪。   这下子,他也变得像那个不想要弟弟的小男孩一样脏兮兮了。   林清晗很心疼地看着他:“对不起啊卓卓,我知道赌博是不应该的,我真的知道,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林卓尔把脸埋在膝盖里,绝望而悲惨地抽泣着。   林清晗的眼睛也红了,喃喃说道:“如果死掉的人是我就好了……这样,你也不会跟哥哥吵架,你也不会搬出来住,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如果、如果方州还在的话,所有人的生活都会比现在好得多。”   “如果”要是真的能成真的话,干脆所有人都不要死,那样岂不是更好?   但是现在说这种话还有什么用呢?   火焰也好,冷水也好,全都不见了。   林卓尔仿佛身处于真空环境之中,那种绝望的窒息感令他感到五脏六肺都在疼痛。   所有空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林卓尔的身体在被挤压得干瘪变形。   天大地大,山高水长,他却没有任何路可以走……   林清晗看林卓尔一个人坐在地上哭的很可怜,就伸出胳膊想要抱住他。但林卓尔看也看不看就拍掉了她的手,于是林清晗不敢再轻举妄动。   她坐在床边,呆滞地听着林卓尔绝望的哭声。   如果他们生活在一部电影里,那么此时此刻镜头肯定会缓慢地扫过林清晗木讷的脸庞,然后再对准坐在床脚抱膝哭泣的林卓尔。   镜头缓慢地拉近,从交叠的胳膊缝隙之间,观众们窥视着林卓尔哭得皱成一团的脸。   紧接着画面慢慢放大,林卓尔的面部也越来越大,一抽一抽的抽噎哭声也越来越响,观众听得心里好难受。   最后,镜头定格在林卓尔的泪水之上,紧接着画面一黑再重新亮起,这段情节就算讲完了,电影会将时间自然而然地快进到下一个剧情点。   观众们可以擦擦眼泪,稍微收拾一下心情,准备好观看接下来的剧情。   ——但这不是电影。   眼前还有一堆问题还等着林卓尔去解决,没有人可以摁下快进键,帮助他跳跃到问题已经解决或者即将解决的未来。   眼泪和鼻水将林卓尔湿漉漉的脸庞染得一塌糊涂,他哭得太用力了,嗓子干涩得快要冒烟。但没有人可以按下剪辑键,没有人可以消除掉他那些狼狈不堪的表情。   生活就是这么残忍,不管人们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时间推移的速度永远都不会变快或变慢。   林卓尔哭了半个多小时,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他觉得很口渴,非常想要喝水,于是起身走出卧室去找水,可是家里一滴饮用水都没有。   于是林卓尔打开厨房的水龙头用水壶接了一壶自来水,再打开煤气灶想要烧水,谁知道煤气卡竟然也没有余额了。   林卓尔真的好渴,意识到目前家里没有水给他喝这个事实更是让他感到一种万分煎熬的焦灼。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水壶的壶盖,自来水正在金属水壶里摇来摇去碰撞内壁。   林卓尔拿来了水杯。   他提起水壶倒了满满一杯自来水,然后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林清晗不知什么时候跟出来了。   她站在不远处,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喝自来水。   林卓尔一连喝了几杯自来水,嗓子的焦灼感终于有所缓解,但口腔里开始蔓延着一种酸涩的味道,难受得就好像他现在的生活。   高中化学课上说过自来水里有消毒的氯气,课本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自来水不能生饮”,但林卓尔已经不在乎了。   原来“饮鸩止渴”这个成语不是古人的夸张,而是写实啊。   林卓尔自嘲地笑了笑,又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一分钱都没有了,但是生活还没有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交通卡里还有几十块钱,那么至少一个星期的交通费暂时不用去考虑。   另外,校园卡里还有一百来块钱,校园卡只能买学校食堂和超市的东西,没关系,反正学校食堂的饭菜比外面的饭馆便宜,他可以每天下课以后去食堂打饭,再把饭拿回家给妈妈吃。   打包盒要另外收钱,直接把妈妈带去学校食堂会不会更省钱呢?   不,这样一来,来回的交通费就要翻倍了。   林卓尔脑速飞快地算着账,他可以每天下午去一趟食堂,多买几份菜,吃不完的就剩下,这样第二天的早饭和中饭也有着落了。   但这到底不是长远之计,等到交通卡和校园卡的钱都花完了,他该怎么办?   林卓尔不能再打像游击似的去做短时打工。他最近找到了一份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夜间值班工作,报酬还不错,就是太辛苦了。   再说林卓尔白天还要上课,他本来想要推掉这份工作,幸好他还没来得及给店长回短信。   林卓尔掏出手机,飞快地编辑短信回复便利店的店长。   店长很快就发来了确认短信,他叫林卓尔明天晚上就去上班,林卓尔答应了,又问对方最快什么时候能拿到报酬,店长说他们店是月结,干满三十天再发钱。   “三十天”?   林卓尔放下了手机。   怎么办?   他和妈妈要怎么熬过还没有发钱的这三十天?   交通卡和校园卡的钱都撑不了那么久,再说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家里的燃气卡肯定要充钱,烧水洗澡都要用燃气。秋天到了,天气凉了,电费同样也会激增。   对了,辅导员昨天好像还说过,学校要收医保费两百块钱。医保很重要,这两百块钱绝对不能省。   林卓尔咬紧了嘴唇,要不要去申请低保或者学校补助呢?   可是林清晗当初豪赌输掉自家公司的事情在当地闹得很大,万一人家查到林清晗是赌徒,那该怎么办?   再说了,申请补助还要走流程,走流程也要花时间,他们等不了那么久。   苦思冥想大半天,林卓尔最后想出了一个办法——借钱。   不管了,能借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吧。人总是要活下去的,先把这段青黄不接的时间熬过去再说。   那么,问谁借钱好呢?   林卓尔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名字就是“宋世骄”。   但是他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和宋世骄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他们俩谈“恋爱”还谈了将近三年,他们曾经是兄弟也是情人,但宋世骄算计起他和他妈妈来仍然是毫不手软。   宋世骄先是背着林卓尔联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然后精心编排了一出大戏。   林卓尔去求宋世骄帮忙,宋世骄还装出一副很痛心的样子告诉他“你的妈妈在赌钱”。   林卓尔吓得骇然失色,那时宋世骄心里在想什么?他肯定在笑他傻吧。   宋世骄甚至还扮演起了“是我救了你妈妈”的救世主角色。如果不是谭凯川,林卓尔肯定会被宋世骄捏在手心里耍得团团转。   最后,当他们要分离时,林卓尔的心里还抱有一线期望。   “我要你爱我啊”,他说。   他等着哥哥良心发现,他等着哥哥心生愧疚,但他没想到哥哥居然会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爱你啊”……   林卓尔摇了摇头,强行把这个名字再一次赶出脑海。   林卓尔和妈妈搬出来已经几个月了,宋世骄根本没有发过一条短信打过一次电话,林卓尔要是去找他借钱,他可能会拒绝,更糟糕的是,他很可能会答应,那样林卓尔就太难堪了。   宋世骄。   唯独宋世骄。   唯独是他,林卓尔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难堪又狼狈的样子。   宋世骄是林卓尔第一个想到的名字,但他也是“全世界林卓尔最不想向他借钱的人”排行榜的第一名。   如果排除掉宋世骄的话——   对了,还有谭凯川啊!   林卓尔的心一下子活了过来。   暑假过去以后,谭凯川就回美国继续留学去了。   那边现在应该是白天,谭凯川可能还没起床。   林卓尔用微信一连发了好多信息,最后打了一个视频电话,谭凯川终于被吵醒了。   他们俩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林卓尔只是把事情简单一说,谭凯川立即转来了几千块钱。   “我最近刚刚买了一辆二手宝马,生活费就剩下这么点了。”谭凯川说,“够了吗?”   “够了。”   林卓尔的眼睛又红了。   “已经足够了。”   谭凯川又说了一些安慰的话,林卓尔认真听着,心情慢慢放松了许多。   很快,谭凯川说他要去上课了,他让林卓尔早点睡觉,林卓尔说好,   放下电话,林卓尔的眼泪又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林清晗一直在不远处看着林卓尔,看着林卓尔悄无声息地擦眼泪,她忽然说:“卓卓,你好坚强啊。”   一遇到事情就哭鼻子的人哪里“坚强”了?   林卓尔不知道林清晗在想什么,他也懒得理她。   林清晗却不作罢,又喋喋不休地说:“卓卓,你比妈妈厉害多了,你从小就比妈妈厉害,妈妈早就看出来了——”   “别说了,我要去睡觉了,你也快点去睡吧。”   林卓尔头也不回地绕开了她。   “明天没有早饭和中饭,你可以睡到下午再起来。”   第二天,林卓尔起了个大早,林清晗还在睡觉。   林卓尔轻手轻脚地打开妈妈卧室的门,倚在门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妈妈蜷缩着卧在床上,正沉沉地睡着觉。   她是那么瘦那么干瘪,好像一只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洋娃娃。   林卓尔默默地看着她,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无边的勇气。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会再整天追在哥哥屁股后面,向他撒娇,求他喜欢我,我可以自己照顾妈妈的。   我不想再做哥哥的弟弟,也不要再做哥哥的宠物。   我不想让他把我当成低他一头的人,我不想他高兴时就来摸摸我亲亲我,不高兴时就把我甩在一边一连数日都不闻不问。   我不想让他看扁我。   唯独不想让他看扁我……   林卓尔背上书包急匆匆地离开了家。   他出门的时间刚好撞上上班早高峰,去光正大学的地铁挤得堪比人间地狱。林卓尔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全都是人,他甚至不用去拉扶手都能保持站立不倒。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有可能是店长发来的信息,林卓尔艰难地掏出手机,发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谭凯川。   谭凯川发了一条语音过来,林卓尔艰辛地戴上耳机,点开一听,谭凯川的语气很愧疚很尴尬。   他说对不起啊,我的卡是我父母的副卡。我给你转了钱以后他们马上就知道了。他们发微信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只能把我给你借钱的事情说了。然后……我爸妈把我骂了一顿……那些钱、那些钱你不用还了,但是,我不能再借钱给你了,对不起啊。   林卓尔抿紧了嘴唇。   他飞速地用指尖打了很多字,最后还是全部都删掉了,只回了一句:“我知道了,谢谢你”。   谭凯川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他说:“我爸妈还让我给你带几句话。那个、那个……黄赌毒这三样东西为什么要放在一起说呢?那是有原因的。因为赌博就跟吸毒一样根本戒不掉。你妈现在就是个无底洞,你往里面填多少钱都没有用。我爸妈说了,你还年轻,你没必要——”   林卓尔没有听完就关掉了手机。   他收起手机,透过无数人头,他看到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黑暗的地铁隧道。   他的身体随着车厢的震动不由自主地前后摇摆,好像一只随波逐流无法自控的漂萍。   谭凯川转来的几千块钱帮了林卓尔很大的忙。   他靠这些钱精打细算地挨到了便利店发工资的日子,生活的车轮总算维持着正常运转而没有脱轨。   林卓尔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去便利店打工,白天上课的时候一直犯困,很快其他同学注意到了林卓尔的苦难。   于是大家一起帮忙给林卓尔找打工,写文案、写软文、线上推广……林卓尔来者不拒全都接了。   就这样,他一直辛苦勤工俭学挨到了寒假。   期末考试的成绩很不理想,他已经没空去纠结这些事情。   很多同学拼命想拿好分数,只是打算回家过年的时候能领一个大红包,而林卓尔不能过年,也没有人会给他发红包了。   寒假一到,林卓尔就开始做全职打工,他甚至连过年的时间都没有休息,因为春节上班的补贴特别高。   另外,林卓尔已经不能再相信林清晗,所以他请隔壁不用上班的家庭主妇帮忙盯着妈妈。   那家庭主妇是个很八卦爱嚼舌根的女人,她把林卓尔家里的情况刨根问底问得一清二楚,然后就心满意足地答应了下来。   没多久,附近几幢居民楼所有的家庭主妇和老头老太都知道了林卓尔家里的事情,但林卓尔不在乎。   说实话,这样反而更合他的心意,因为大家都会格外注意林清晗的一举一动,林卓尔简直是免费获得了数不清的人肉监控摄像头。   有时候,林清晗只是出门散个步,都有人会给林卓尔打小报告。   其实妈妈这段时间一直很老实,她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做的太过火了。   就这样,林卓尔努力经营着紧巴巴的生活,没有别的路子可以走,没有人可以去求,林卓尔能做的只有咬牙坚持。   这样的他,到底算是坚强,还是死心眼呢?林卓尔也不知道。   寒假过去了,林卓尔回到学校。   大家看到他都很惊讶,说你怎么两个月就变得这么瘦?   林卓尔恍然看向玻璃窗,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很瘦。冬天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有种空荡荡的感觉,他活像一只长达一米七五的甘蔗。   林卓尔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脸,他的眉头总是无意识地紧紧皱着,好像很忧郁很疲惫的样子。   生活会好起来的,林卓尔默默地告诉自己,   等到拿到拆迁款还清了妈妈欠的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10章 第10章   第十章   四月份的春日阳光和煦而温柔,小区里种植的柳树抽了绿嫩嫩的芽儿,老人们搬椅子下楼坐在外面晒太阳。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人的身上,却没有一点儿温度。老人们说这是假的太阳,看起来虽然是大晴天,但其实冷极了。   这一天,林卓尔难得睡到了九点钟才起床。   他今天请了事假,因为他期盼已久的拆迁队终于来了。   地产开发商今天中午要开一次说明会,大家都会去,林卓尔也会带着林清晗一起去。   林卓尔觉得好开心,他一直在等着这笔拆迁款。   这几个月以来,妈妈欠下的那四百万就如同一只缠人的厉鬼,它阴魂不散地跟随在林卓尔的身后,无论林卓尔是在辛苦地打工还是在上课,只要一扭头看到这只小鬼,他就会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无力,简直是杯水车薪。   现在,这种日子要终于结束了。   等拿到拆迁款,这只小鬼就能烟消云散,林卓尔和妈妈也能过上正常的日子。   林卓尔每天都在祈祷,开发商补贴的拆迁款一定要达到四百万啊,如果上天能够允许他稍微贪心一点,那么他希望拆迁款比四百万还要多,这样他和妈妈未来的住房问题也能解决了。   林卓尔和林清晗早早来到了说明会的会场。   偌大的会场里已经坐满了小区的居民,其中有不少张脸熟的面孔。   说明会的时间一到,讲台上出来了一个人。   那是开发商派来的发言人,台下的人们精神抖擞翘首以盼地等待着好消息。   发言人拿起话筒,十足热情地跟大家打了招呼,然后激情澎湃地说:“各位,今年的拆迁政策终于出来了,各位居民可是捡到了大便宜。我们这一次拆迁的补贴,不是现金,而是购房优惠!简单来说,只要各位居民在我们指定的楼盘购买住房,你们就可以享受到首付优惠。只要付几十万,就可以拿到一套精装修新房!”   林卓尔呆住了。   这一次拆迁居然不发钱?!   其他居民也瞬间炸开了锅。   “你们拆我家的房子还要我倒贴钱啊?”有人扯着嗓子喊道,“你们还讲不讲理啊?”   发言人笑着解释道:“大家安静下来听我说,你们的房子大部分都是自住房,就算我们给你们发了拆迁款,你们拿到这笔钱,总归还是要去买房的,现在市内随随便便买套房子都要几百几千万,不如让我们直接给你们购房优惠才更加实惠。我们给出的首付优惠啊,简直就是跳楼价。你们可以出去打听一下,几十万块钱,别说精装修房了,在这个地段连间厕所都买不到啊。”   居民们仍然很愤怒。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而普通人家的经比富裕人家的经更加难读难念。   坐在会场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艰辛和烦恼,大家都等着拿这笔拆迁款去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现在一毛钱都没有了。   不但没有钱,大家还得自己再想办法凑几十万。原来开发商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怎么掏空他们口袋里的最后一毛钱。   人们感到愤怒,人们感到绝望。开发商的发言人在一片骂声中匆匆离开了,可是拆迁队并没有离开。   于是人们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很快人群渐渐散去了。   偌大的会场变得空空荡荡,打扫卫生的阿姨开始收拾椅子,林卓尔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站起身,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僵直地离开了会场。   春寒料峭,林卓尔感到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他打工的那家便利店店长曾经教过他一个保持注意力的小妙招,那就是故意少穿一点衣服,比如不戴围巾或者穿薄薄的单鞋,因为人要是觉得冷就不会犯困了。   林卓尔现在觉得好冷好冷,可是他并不觉得清醒,反而感到汹涌而来的疲惫和倦怠。   他好想就那么倒下去然后一睡不醒,再也不要面对冰冷的现实。   但他不能逃避,因为他还有妈妈。   林清晗跟在他的身后,怯怯地问:“卓卓,我们该怎么办啊?”   对啊,该怎么办呢?   四百万的欠债,该怎么还呢?   实际上,比拿不到拆迁款这件事更让林卓尔难受的,就是希望的彻底破灭。   这几个月以来,林卓尔过得好辛苦,真的好辛苦,他这辈子都没有尝试过如此艰辛地活着。   他之所以能够咬牙坚持到今天,那就是因为还有这笔拆迁款,这就是他的全部希望。   当然了,他也有真的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很想丢下一切什么都不管。   每到那时,他就逼迫自己想一想宋世骄的名字。   “绝对不要被他看扁”,林卓尔这样想着,业已枯竭的纤瘦身躯中就会再度涌起无尽的力量。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房子没有了,拆迁款没有了,只有那个小鬼还阴魂不散地骑在林卓尔的头上,阴沉地发出阵阵尖笑。   对了,还不止四百万呢。   房子拆掉以后,要是林卓尔和妈妈不想露宿街头,那么他还得再凑出几十万的房款。   原本以为生活就要好起来了,至少也不会变得更糟吧?   但命运就是如此恶毒,已经跌落谷底的人居然还能再跌得更惨。   眼睛已经流不出泪水,林卓尔艰难地抬起头,用怔愣的眼神呆呆地盯着澄澈蔚蓝的天空。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清晗的神情很为难,唯唯诺诺地说:“我欠牌馆的那四百万……真的不能拖延。越是拖延,利息就越高,到时候就不知道要还多少个四百万了。”   林卓尔苦笑一声:“你这个时候你倒是学会算账了?赌博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呢?”   林清晗低下头,小声地说:“要不……”   “要不什么?”   “要不……去找世骄帮忙吧……”   去找宋世骄帮忙?   林卓尔感到非常茫然。   原来是这样吗?   到头来,他还是得去求宋世骄可怜可怜他?   原来他努力了这么久,全都是白费功夫。   原来他的挣扎、他的痛苦、他的努力、他的倔强、在彻夜不眠辛苦工作时他心中喃喃念着的名字……这一切的一切,简直比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还要滑稽。   林清晗怯怯地看着林卓尔。   她穿着一身旧旧的衣服,身材愈发显得干瘦萎缩,头发则枯黄得像是一把稻草,没有一点儿生命力。   林卓尔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啊,我去找他吧。”   时隔近一年,林卓尔再一次来到了宋氏的公司。   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写字楼内部依旧光亮而整洁,行走其间的人们皆精神干练,精英范儿十足。   前台小姐看到林卓尔时甚至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原来她还记得林卓尔。   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她很礼貌地请林卓尔稍作等待,然后迅速拨通了宋世骄的秘书的电话。   林卓尔耐心等着,不远处光洁的玻璃墙倒映出他的倒影。   真奇怪啊,林卓尔明明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但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条伏地不起、摇尾乞怜的丧家败犬呢?   没过几分钟,大堂内侧的电梯门打开,宋世骄的秘书小张走了出来。   小张对林卓尔的态度依旧十分亲切,他说好久不见,你过得怎么样?   林卓尔说就那样吧,我能见宋世骄吗?   当然了,跟我来吧。   林卓尔跟着小张来到了宋世骄办公室所在的那个楼层。   两人走出电梯以后,周围的男人女人猛的撞见林卓尔,一瞬间,大家的眼神都变得非常奇异。   实际上,林卓尔和林清晗刚搬出家门时,公司里不乏同情他们的人。还颇有些好事之徒在背地里传闲话,他们说宋世骄心狠手辣,老爹一死,他就把姓林的孤儿寡母赶出了家门。   不过,林清晗拿公司赌博的事情,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出去,而且很快就压过了前一种说法。   于是大家的口径一致改变了,宋总真是个果决果断的年轻人,简直是天生的做生意的料。   与此同时,林清晗和林卓尔也从值得同情的“孤儿寡母”变成了“咎由自取”的赌徒。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人们矜傲地给出了这句评语。   林卓尔能感到周围投来的或鄙视或讥笑的视线。   他不在乎,这些眼神伤害不了他。   在他决定来找宋世骄帮忙的那一瞬间,他的自尊心就已经被碾碎了。   小张将林卓尔引到宋世骄办公室的门口。   宋总正在开会,他亲切地说,你稍等一下,我去跟他说一声。   林卓尔点点头,习惯性地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他已经等过宋世骄很多次了。   从前两人还在“谈恋爱”的时候,林卓尔经常来公司找宋世骄,而宋世骄总是把他丢在一边自己去忙工作的事情。   有时候,林卓尔觉得好无聊,就发短信跟宋世骄说他想走,宋世骄只回他一个字“等”。   林卓尔背靠着墙壁,不由得露出了一个苦笑。   过去的他究竟是多大傻,才会误以为哥哥是真心喜欢他,而且终有一天会爱上他呢?   小张轻手轻脚地进入了不远处的会议室,就在开门的那一瞬间,林卓尔隐约听到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门很快关上,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了。   林卓尔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感觉都有点陌生。   可是,如果他的声音真的变得陌生了,林卓尔又怎么会在短短一瞬间就辨认出他的声音?   ——林卓尔不想去深究问题的答案。   原来宋世骄是真的在开会。   林卓尔不由得换了一个坐姿。   他已经准备好苦等几个小时,但他没想到小张进入会议室才不到一分钟,会议室的门又一次打开。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林卓尔不由得绷紧了身体,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猛跳。   男人快步走到林卓尔的面前。   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和笔挺的西装裤,每一步都走得很端正,系带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比冷淡叛逆的少年期要稳重多了。   他还将领带的尖端塞入了左胸口的口袋里,深青色的领带在他宽阔的胸膛前打了一个漂亮的弯儿。随着走路的动作一下一下地动着,缎面材质隐约泛着高级的光。   林卓尔知道,这个男人只会在开会发言、要做动作、或者上白板写字时,才会暂时性地把领带尖儿塞到胸前口袋里,以免被飘来飘去的领带所干扰。   一般而言,只要一出会议室,这个男人就会立即把领带掏出来,这是礼节。   而现在,他就这么塞着领带走出了会议室。   他抛下了工作,抛下了一整个会议室的员工,他就这么走出了会议室,步伐甚至显得有点急切。   很快,他走到了他的面前。   “卓卓。”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温柔。   “你回来了啊。”   林卓尔呆了一呆。   下一秒,他的心中警铃大作。   他告诉自己不许哭,千万不要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尤其是不要在他的面前哭出来。   ——可是林卓尔好想哭。   他本来觉得找宋世骄帮忙是件非常耻辱的事情,宋世骄肯定又要眯着眼睛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让他害怕,让他惶恐。   但是林卓尔万万没想到时隔近一年没有见面,宋世骄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这样温柔。   那一瞬间,林卓尔好想不顾一切地扑到哥哥怀里。   他好想告诉他,我好想你啊,哥哥,我一直都在想你。我还是恨你,但我还是爱你。   每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想着你的名字。   我不想让你看扁我,真的,我想独立一点,我不想再依赖你了。   可是,当我再一次见到你,当我再一次看到你英俊的脸庞,当我再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当我再一次被你的呼吸缠绕,我什么都不想了。   我只想跟你撒娇,只想把这段时间的辛苦心酸一股脑儿地全都告诉你……   哥哥,你也想我了吗?   但你不是口口声声地说你不爱我吗?   你明明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我们明明闹得分手了,你怎么还能装作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你怎么还能像大哥哥一样地对待我呢?   林卓尔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湿润的眼睛。   哥哥,你的演技从小到大已经锤炼了十几年,恐怕已经成习惯了吧?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被你骗过去了。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填上错误的答案了。   林卓尔的目光落在别处,语气很生硬。   “我有事情求你。”   宋世骄笑了笑。   “那你进来说吧。”   他把林卓尔领进了办公室还让他坐下,但林卓尔不愿意坐下,于是宋世骄也不坐了。   宋世骄抱臂倚坐在办公桌边上,双腿交叠放在一起,姿势十分潇洒,唇边则含着淡淡的笑意。   林卓尔冷眼打量宋世骄。   宋世骄这样的笑,令林卓尔想起了从前。   他们一起去吃甜品。宋世骄叉起草莓要来喂他,林卓尔开心地张开嘴,没想到宋世骄闪电般地抽回了手然后自己吃掉了草莓。   哥哥太坏心眼了,那时林卓尔气得趴在桌子上。于是哥哥又伸手来玩弄他的发梢,指尖一下一下的拨弄他的头发。   那时的哥哥很坏,但又很温柔。   也许是分开了一段时间的缘故,再见面时,林卓尔想起的都是宋世骄的好。   再这样下去就太危险了,林卓尔告诉自己不要再跟这个人多做纠缠,于是开门见山地说:“我想找你借钱。”   宋世骄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而是说:“你为什么要借钱呢?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吗?”   林卓尔窘迫地低下头,艰难地斟酌词句:“我妈又欠了……”   “我明白了。”   宋世骄摆摆手,示意林卓尔不用再说下去。   林卓尔稍稍松了口气。   他定定地看着宋世骄等待回答,心里咚咚猛跳十分紧张。   宋世骄则微微侧过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卓尔。   “我可以给你钱啊,你要多少都可以,但是,你要怎么保证你妈不会再去赌呢?”   林卓尔听得很生气。   林清晗染上赌瘾确实是自甘堕落,她自己也说过,她不会把这个错推到别人头上去。但是,林清晗初涉赌场时,宋世骄明明心知肚明却放任自流。他眼睁睁地看着林清晗越陷越深却还无动于衷,他甚至还阴谋夺得了林清晗分到的遗产。   林清晗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宋世骄在主观和客观上都脱不了干系。他凭什么气定神闲地问林卓尔怎么保证林清晗不再去赌博呢?   林卓尔真的好想揍宋世骄,可是把宋世骄打死了他也得去坐牢,所以林卓尔强行压下了怒气。   “如果我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不去赌,我也不会来找你借钱了。”   林卓尔的神情显得很阴沉。   “我看她是戒不掉了。借你的钱,我会还的,我有在打工。等到毕业以后,我也会加倍努力地工作。”   宋世骄颇感兴趣地挑了挑眉:“你在打工?这倒是新奇了,你在打什么工?”   林卓尔顿了顿,小声说:“我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值夜班,同学还帮我找了一些写软文的活儿。”   宋世骄抬起了右手,用骨节分明的大手稍稍遮住上翘的唇角。   林卓尔羞恼极了,说:“那么你有什么更好的工作介绍给我吗?如果你愿意给我工作,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做的。”   宋世骄放下手,略显无奈地说:“公司现在并不缺人啊。我本人倒是缺一个太太,但你都跟我分手了,我想你应该也不会愿意。”   林卓尔的心猛地一颤。   “你神经病啊!”他慌张地骂道。   宋世骄微微眯起了眼睛。   林卓尔突然感到很害怕,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他不知道宋世骄这句话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他从来猜不透猜宋世骄的心,他也不敢去猜了。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林卓尔掩饰性地撇过头,“难道你想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啊?”   宋世骄垂下眼眸,低声道:“其实我最近……”   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秘书小张隔着一道门通报道:“赵小姐来了。”   “哦。”   宋世骄站起身来,气定神闲地整了整衣服。   “你让她进来吧,我这边也快要结束了。”   林卓尔瞪了宋世骄一眼。   哪里快要结束了?他刚刚那句话明明还没说完啊。   另外——   “赵小姐是谁?”   林卓尔满腹狐疑地问,宋世骄则笑而不语。   很快,有个女人推门进来了。   她穿着贴身的白色连衣裙,手里拎着黑色托特包,胳膊上搭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驼色大衣。五官依稀有点眼熟。   林卓尔忽然想到了一个模糊的名字,却又不敢确定。   那女人也好奇地看着林卓尔,忽然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你不是世骄的弟弟吗?好久不见。”   林卓尔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问:“你是……?”   女人笑了笑:“我是赵静枫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小学和初中念的是同一所学校。我比你大一岁。我最近工作上有些变动,所以被调回本地了。”   .   友情提示:哥哥和赵妹子已经没有感情线了,他不喜欢她她也看不上他,他俩现在只是朋友,大家稳住不要慌啊! 第11章 第11章   第十一章   赵静枫笑颜盈盈地看着林卓尔,林卓尔也呆呆地看着她。   林卓尔全都想起来了。   赵静枫,她不就是宋世骄高中时期的早恋对象么?   宋世骄什么时候和她联系上了?她怎么会来宋世骄的办公室?他们经常见面吗?他们见面要做什么?   那一瞬间,无数疑问冲上林卓尔的心头。   心乱如麻的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头去看宋世骄。   宋世骄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林卓尔眼睁睁地看到,宋世骄正眉目含笑地望着赵静枫。   这样的眼神,林卓尔并不陌生——许多年前,林卓尔和妈妈偶然撞见了宋世骄和赵静枫约会的场景,那时,哥哥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赵静枫。   哥哥那个时候的目光好温柔好温柔,林卓尔当时好惊讶又好羡慕……   林卓尔的脸色变得煞白,垂在身侧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宋世骄和赵静枫都察觉到了林卓尔的异状。   宋世骄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林卓尔,林卓尔却不能承受他这样审视的目光,仿佛他内心深处拼命压抑的心思都被宋世骄看了个通透。   不想再被他看不起了,不想再卑微地祈求他的爱了……   林卓尔强行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还有点事情,你们先聊吧,我先走了。”   赵静枫惊讶地说:“我刚进来时你们不是还在说话吗?这就要走了?”   “嗯,再见啊。”   林卓尔绕开赵静枫快步离开办公室。一走出办公室的门,他就头也不回地拼命向前奔跑。   人们都在看他,他能感觉到,而他已经顾不上那些如芒在背的视线,他只顾着向前奔跑,跌跌撞撞地奔跑。   离开这里,快点离开这里吧!   他不再去想别人会怎么看他,也不再去想宋世骄会怎么嘲笑他这种与逃避无异的怯懦行为。   离开这里吧,快一点,再快一点……   林卓尔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地跑出了宋氏的公司。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公司的大门口,弯腰扶着膝盖,粗粗地喘着气儿,喉间弥漫开一种腥甜如血的味道。   一把隐形的刀子正在慢慢剖开他的心。   ——原来宋世骄已经开始新生活了。   自从他们分手以后,林卓尔就被一张名为生活的大网所重重困缚,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了,只能无止境地下坠。   但是宋世骄已经开始过新生活了。   宋世骄甚至还联系上了赵静枫。是啊,他喜欢她,他的温柔只会给她。   其实,宋世骄过去对林卓尔也还算得上温柔,但是他给林卓尔的温柔总是带着一抹坏笑。林卓尔一旦回忆起他的温柔,就会同时回忆起那如影随形的疼痛。   林卓尔曾经好想要宋世骄给他那种纯粹的温柔,可他从来都没有得到。   因为宋世骄不是他的小兵人玩具,宋世骄从来都不会听从他的指令,宋世骄永远都不会在一个地方一直一直地等待他……   原来宋世骄已经开始新生活了。   林卓尔恍然想起,宋世骄刚刚说他现在只缺一个太太,这个太太就是赵静枫吗?   他们俩站在一起倒是男帅女美挺相配的,林卓尔自嘲地想着,宋世骄跟赵静枫在一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约会恋爱,而不用掩人耳目躲躲藏藏了。   林卓尔突然觉得头很晕,是他刚刚跑得太急太快了吗?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想下去了,可他就是忍不住要去想哥哥的事情。   为什么?   如果宋世骄真的跟赵静枫在一起了,那他为什么开会开到一半就甩下一切跑出来见林卓尔?   那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啊,毕竟宋世骄从前一直把工作排在林卓尔前面的。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宋世骄却还能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为什么他要对他那么温柔?为什么他要柔声喊他“卓卓”?为什么他要用那种大哥哥的语调对他说“你回来了”?   春日的阳光是那么灿烂和煦,却没有一点温度。   林卓尔觉得好冷好冷。   他茫然地抬起头,蓝天之上的太阳好亮好亮,亮得他的眼睛一下子花了。   于是林卓尔低下头,不敢再直视这冰冷的太阳。   可是眼冒金星的症状并没有缓解,林卓尔木讷地转了转眼睛,街道、树木、行人、车辆……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被加上了一层乳白色滤镜,且这滤镜的效果在变得越来越强。   几乎就在一刹那,林卓尔的世界变成了干干净净的纯白色,什么都没有了。   下一秒,林卓尔轰然倒地。   在失去意识之前,林卓尔最后听到的,是前台小姐的尖叫。   ……   ……   ……   林卓尔缓缓睁开双眼。   仿佛是从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梦中骤然醒来,又仿佛是轻盈的灵魂正神游九天翱翔万里而突然回归了沉重的躯体,林卓尔懵懵地睁着眼睛,尚且不知此身是犹在梦中还是已经回到了现实。   他看到陌生的房间墙壁,天花板上的暖橘色灯光十分温柔。   紧接着,各种感官慢慢恢复。   林卓尔感到身体很暖和,稍微垂下目光,他发现自己仰面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一张柔软的羽绒被。现在的他好似一只人形茧蛹,动弹不得。   “你睡醒了?”   这是一个林卓尔相当熟悉的声音。   林卓尔回过头。   床边摆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   是宋世骄。   宋世骄正微微侧着脸,饶有兴趣地看着林卓尔。   他没有穿西装,而是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圆领羊绒衫,看起来质地很柔软。他翘着二郎腿,一手搭着椅背,一手则放在交叠的膝盖上,姿势很懒散又很潇洒。   宋世骄的头发有点乱,还略带水汽,平时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刘海也放下来了,像是刚刚洗过澡的样子。   林卓尔懵懵地看着宋世骄,他忽然发现,宋世骄的皮肤好像比青少年时期白了一些。宋世骄白皙的额前垂着略显凌乱的前发,愈发显得那双长眼无比深邃,从不会轻易暴露主人真正的心思。   此时此刻的宋世骄,让林卓尔想起了从前。   那时,宋世骄总是穿着一身深色的高中制服,神色冷淡而倔强。他跟爸爸吵架。爸爸一生气就会拿手边能拿到的任何东西来揍他,而他从来都是死犟着不肯服软。   “怎么?还没睡醒吗?”   宋世骄抬手在林卓尔眼前晃了晃,喃喃念道:“不会是摔傻了吧?”   林卓尔呆呆地看着宋世骄骨节分明的好看的手在他眼前晃过,随着手的影子快速晃过,昏倒前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开始在脑中回闪:   他和妈妈去了开发商的说明会,四百万的拆迁款泡汤了,然后他去找哥哥借钱,谁知道话题和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那时哥哥正要说什么,赵学姐来了。最后他狼狈不堪地逃走了,然后……   “我在公司门口晕倒了吗?”   林卓尔终于想起了一切。   他吓了一跳,连忙推开被子坐起来:“现在几点钟了?”   宋世骄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钟:“你睡了五个小时,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五个小时?   林卓尔松了口气。还好他今天已经请过假,否则逃学旷工两个罪名加在一起那真是人间地狱。   庆幸之后,林卓尔又觉得很奇怪:“我怎么会突然昏倒呢?”   平时他熬夜上班都没有一点儿事,今天好歹睡到了九点钟才起床,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娇弱?   宋世骄定定地看着林卓尔,答道:“我请医生帮你看过了,你是低血糖外加情绪起伏比较大,所以才突然昏倒。一般来说,你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但你这段时间疲劳过度,所以睡了五个小时才醒。”   林卓尔没有说话。   他不敢和宋世骄对视。   低血糖、疲劳过度、尤其是情绪起伏大这一条病因,简直是把林卓尔最狼狈、最不想让宋世骄发现的那一面给生生地剥离开来,再放在聚光灯下展示给宋世骄慢慢观赏。   林卓尔不想和宋世骄纠缠他突然昏倒的事情,宋世骄却不会放过他。   “卓卓,原来你见到我以后,情绪就变得很激动吗?”宋世骄笑了笑,“你现在倒是学会装样子了,我差点没有看出来。”   林卓尔撇过头去,硬邦邦地说:“你少在那儿自作多情了,我是被你的厚颜无耻、人模狗样给气得昏过去了。”   “原来如此。”   宋世骄竟然没有生气,唇边的笑意反倒更深了。   林卓尔觉得很不自在。   宋世骄为什么要一直盯着他看?他总觉得他的虚张声势好像已经无处遁形。   为了转移话题,林卓尔作势环顾四周,问道:“这里是哪里?是你家吗?”   这间卧室的窗帘虽然拉着,但是隐约能看见外面的夜色。再看房间里的布置,有点像高层公寓。家装都是浅灰色调,好看是好看的,就是没有烟火气息,看起来像是样板房。   宋世骄淡淡一笑,顺着林卓尔的话题往下解释:“这是我买的新房。你和你妈搬走以后,我也不想再住原来那套大房子了。再说那里离公司比较远,所以我也搬了新家。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几个月。”   林卓尔打量这套漂亮的公寓,心想他和妈妈被一套老房子折腾得连尊严都不要了,宋世骄却能随随便便买新房搬新家,果然是有钱好办事。   其实,如果妈妈能够戒掉赌博的话,他们母子俩的小日子也可以过得有滋有味开开心心,但是……   林卓尔轻轻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说:“我要回家了,我妈还在等我。”   说着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这时,宋世骄忽然捉住了林卓尔的手。   他的手好冷,那冰凉的温度吓得林卓尔打了一个颤儿。   很快林卓尔就回过神来,连忙甩手想要甩掉宋世骄。谁料宋世骄的力气奇大无比,怎么甩也甩不掉。   林卓尔着急了:“你想干嘛啊!”   宋世骄起身离开了椅子。   林卓尔下意识地坐在床上后退了一点儿,宋世骄一边用力地捉着他的手,一边如毒蛇般紧逼了过来。   林卓尔不敢再逃了,他保持着一个半躺半倚的古怪姿势,身体十分僵硬。   于是宋世骄右足立在地板上,左膝则跪在床边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卓尔,高大的阴影将林卓尔全部笼罩住了。   “你要……你要干什么啊?”   林卓尔还想逞强,可是他的声音已经在没出息地发抖。   宋世骄的瞳色极深,看不出一点儿情绪。   他说:“医生走的时候,我问他要不要给你开点药,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林卓尔知道自己不该追问,却忍不住追问:“医生是怎么说的啊?”   “他说你不用吃药,只要好好休息再按时吃饭就可以了。”   好好休息,按时吃饭。   林卓尔咬紧了下唇。   他最窘迫、最难堪的一面,终究还是暴露在了宋世骄的面前。   宋世骄这一次并不打算放过他。   他步步紧逼地问道:“你是怎么回事?你跟你妈在外面到底过着什么生活?你怎么会连饭都吃不饱?你……你怎么这么倔?都到了这个地步,你才来找我?”   林卓尔一把甩开了宋世骄的手。   原来你就是在等着我向你摇尾乞怜吗?   林卓尔丝毫不服输,死死盯着宋世骄。   “是,我跟我妈是过得很惨,可那又怎样?我又何必把我的悲惨说出来让你高兴让你开心呢?”   宋世骄微微一笑。   他笑容中的冷意让林卓尔浑身发抖。   很快,宋世骄缓缓起身,坐回了椅子。   他微微抬起下巴,懒洋洋地说:“白天在公司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了,你瘦了。”   林卓尔坐起身来,沉默着不说话。   宋世骄自顾自地说着:“你小的时候明明胖的像一头小山猪。每次你往我的自行车后座上一坐,我顶着大风咬紧牙关拼了老命都骑不动车。”   小山猪?!   林卓尔气得猛拍床榻,怒道:“你胡说八道!你明明骑得那么快!”   “是啊。”   宋世骄居然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林卓尔的说法。   “多亏了你,我可是锻炼出了钢铁般的意志和强健的体魄。要是我这辈子能够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那可都是托了你的福。”   林卓尔气得闭上了眼睛。   他真的不想再跟宋世骄多说一句话了。   宋世骄肯定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太坏太可恶了!   宋世骄这个混蛋是长命百岁了,他却被宋世骄气得要折寿三十年,这简直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不要跟他生气,生气也是白搭……林卓尔逼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冷静下来。   他冷眼瞧着春风得意的宋世骄,道:“我们之前在你办公室说的话,好像还没说完吧?我记得你当时有话要说?”   林卓尔还记得,宋世骄当时正在说:“其实我最近……”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赵静枫就来了。   那个时候,宋世骄本来打算说什么?   其实我最近还在和我妈联手坑你妈?其实我最近和某个无良房地产商暗中勾结了?其实我最近出国旅游了?其实我最近开始投资股票了?其实我最近开始健身了?   还是说——   其实我最近良心发现了?其实我最近开始做好人了?其实……其实我最近很想你?   “哦,你说那句话啊。”宋世骄好像也想起来了。   林卓尔定定地盯着宋世骄,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宋世骄沉思片刻,忽然无奈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忘记我当时想说什么了。”   “哦……”   你爱说不说,我才不想知道呢。   林卓尔白了宋世骄一眼。   “反正我今天找你就是想借钱。既然谈不拢,那我就不留在这里妨碍你长命百岁了。”   见林卓尔下床要走,宋世骄也站起身来,敛容正色道:“你妈欠的钱,你打算怎么还?应该不会是什么小数目吧,否则你也不会忍辱负重来找我。”   林卓尔很想扭头就走,但他真的需要这笔钱。   所以他停住脚步,解释道:“我妈……欠了四百万。我本来打算拿拆迁款还的,但是拆迁款也没有了。”   接下来,林卓尔把今天开发商的话跟宋世骄说了一遍。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宋世骄微微低着头,听得很认真。   林卓尔一边说,一边打量宋世骄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神,心想我就是被他这样的表情给骗了十几年啊。   宋世骄听完了事情的经过,稍作沉思,沉声道:“不管这笔拆迁款是有着落还是没找落,你都不能再替你妈还债了,否则你妈以后肯定还要再去赌,下一次你打算拿什么还?你不能再做她的后路,不然她永远都会怀有侥幸心理。”   “不还钱?”   林卓尔心中一惊,立即表示否决。   “绝对不行。我妈能不能学到教训还是另一回事,就说那帮流氓,他们肯定不会允许我欠钱不还啊。”   宋世骄道:“我教你吧,你去找个律师,让他们帮你写一份法律文件,替你跟你妈断绝母子关系,然后再登报发一份声明。你一定要把那份报纸和法律文件都保存好。这样一来,你既不能继承你妈的遗产,也不会继承她的债务。当然了,法律方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懂,具体的操作上可能还会有误差,我可以帮你找律师。你不用担心,这只是让你和你妈在法律上断绝关系而已,实际生活中,你们还是可以住在一起。那帮流氓要是找你还钱,你就把报纸给他们看,他们要是再找你麻烦,你就直接报警好了。”   林卓尔听呆了。   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还可以欠钱不还?原来还有这种躲债方法?   说话间,林卓尔看宋世骄的眼神都变了。   他早知道宋世骄心狠手辣冷心冷肺,但宋世骄总是能刷新他的认知。宋世骄怎么能面不改色,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么一番话?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   不过……宋世骄说的这个方法真的很诱人。   林卓尔仔细想了想,却想到了一个很大的漏洞。   宋世骄说的这个方法,只能把林卓尔一个人从四百万的债务中解脱出来,林清晗仍然还背着债。   宋世骄甚至用上了“遗产”这个词,难道在他眼里,林清晗已经死了吗?   林卓尔着急了:“如果我死赖着不还债,那帮流氓就会把我妈扣住不放回家,他们会折磨她的,那我该怎么办啊?”   宋世骄想了想,道:“要不……你和你妈再搬回原来那套大房子去住?你们偷偷地搬走,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大学和工作也都不要再去了,免得让那些人找到你。我会多请几个保镖站岗,一来保护你们,二来看住你妈,不让她再出去赌。反正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你们母子俩已经和我分家了,而且我也搬走了。他们肯定想不到你们还会再回原来的家,对不对?”   林卓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宋世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林卓尔突然感到遍体生寒,过了半响,才艰难地开口问道:“你……你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你不是不喜欢我和我妈么?”   宋世骄并没有作出回答,反而把问题抛回给了林卓尔。   “你希望我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呢?”    第12章 第12章   第十二章   听到宋世骄这么问,林卓尔愣了愣,一个答案立即跃上心头,几乎是呼之欲出。   不、不行。   林卓尔立即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把这个答案说出口,因为这个答案是错的啊。   他已经在这道题目上栽过无数次跟头了,这一次,绝对不能再把错误答案填上去了。   “我要走了。”   林卓尔语气生硬地说:“我不想再陪你说这些无聊的话。”   “那钱的事呢?”   宋世骄追问道,他好像比林卓尔还要操心那笔四百万的欠债。   “明天、不,以后再说吧。”   林卓尔真的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了。   宋世骄的行动和言语总是出乎他的意料,再这样下去,他恐怕又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林卓尔抓起那件叠放在床边的外套,逃也似的急匆匆地朝外走。   宋世骄新买的这套公寓面积还挺大,该有的家具摆设全都有,但不知为何仍然显得空空荡荡的。   林卓尔觉得,宋世骄应该是在单人独居,看样子“宋太太”还并未登堂入室。   那又如何呢?   赵静枫已经去公司找宋世骄了,登堂入室也是迟早的事。   林卓尔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这种没有意义的细节,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操心。   他急急地走到玄关,他那双薄单鞋被整整齐齐地摆在门口。   林卓尔赶紧坐下来穿鞋,这时,宋世骄也跟出来了。   宋世骄抱着胳膊,懒懒地倚在门框边,略显遗憾地说:“我给你订了外卖,还是热的,你不打算吃完晚饭再走吗?医生说你要按时吃饭。”   “这……”   林卓尔今天中饭和晚饭都没有吃,确实是饿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宋世骄家里的餐桌,长餐桌上放着几份外卖,看外壳包装的质感,这些菜比林卓尔平时吃的食堂外卖高级多了。   宋世骄似乎是看出了林卓尔的犹疑。他走到桌边,把几盒热菜放入一只纸袋中,又将纸袋拎到玄关边,道:“如果你不想在我家吃饭的话,你也可以把这些菜带回去吃,没关系的,反正你不吃就没人吃了。”   宋世骄这厢是热情难却,林卓尔稍作犹豫,还是起身接过纸袋抱在怀里,只觉得沉甸甸热腾腾的,还有一股炒菜的香气。   “哥、宋世骄。”林卓尔的舌头差点打了个结,“你不吃晚饭的吗?”   宋世骄笑了笑,解释道:“我今晚会和赵静枫吃晚饭,所以她今天下午才会来我的办公室。不过,没想到你会突然晕倒,我和她只能先放下晚饭来照顾你。说起来,还是她帮我把你抬上了车呢。”   宋世骄要和赵静枫一起去吃晚饭?   林卓尔呆了一呆。   原来他们今晚还要见面?   这是情人约会吗?还是普通朋友的见面?   他们吃完饭还会做别的事情吗?   这样想着,林卓尔的心又开始一揪一揪地跳。   宋世骄垂下目光,低声道:“你的脸色怎么突然变白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不、没有啊。”   林卓尔慌乱地扭过头。   “谢谢你给我订餐,我走了。”   宋世骄淡淡一笑:“我也要出门了,要不要我顺路送你回去?”   “不用了,真的。”   林卓尔紧紧抱着纸袋,急匆匆地离开了宋世骄的公寓。   这件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宋世骄要跟什么人去吃晚饭都是他的自由,跟我没有一点儿关系……   林卓尔走出公寓楼,发现这里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处高档小区,一出门就有一个地铁站。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晚高峰刚刚过去,林卓尔坐了近半个小时的地铁终于回了家。   “卓卓,你回来了。”   林卓尔才一进家门,林清晗就迎了上来,急切地问道:“世骄是怎么说的?你要到钱了吗?”   林卓尔将纸袋放在小木桌上,冷眼看林清晗的神情,她竟然难得显得很神采奕奕?   林卓尔仔细一想,他今天去问宋世骄借钱,去了几个小时一直到晚上才回来,而且还带着明显十分高档的食物。   看在林清晗眼中,她肯定以为林卓尔成功借到了四百万,并与宋世骄和好如初了。   见林卓尔没说话,林清晗又问了一遍:“钱呢?世骄把钱打你卡上了吗?”她的语气已经变得相当笃定了。   怎么办?   要告诉妈妈真话吗?   林卓尔犹豫了。   说实话,今天宋世骄的态度,比林卓尔想象中的好多了。   宋世骄就像一个真正温柔的大哥哥一样见了他,后来林卓尔在公司门口昏倒了,宋世骄还把他带回家去照顾,又请了医生帮他看病,医生说他要按时吃饭,宋世骄就帮他把晚餐都订好了。   如果不是偶然撞见了赵静枫,林卓尔甚至都会误以为,哥哥是分手以后才意识到他的好,说不定他喜欢上他了呢……   不过,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林卓尔已经害怕了。   他不敢贸然行动,不敢再轻易相信宋世骄,所以,他把借钱这件事拖到了以后。   这要怎么跟妈妈解释呢?   虽然不知道宋世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向他借钱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其实,借钱的事情……”   “借钱的事情怎么了?”   林清晗一下子紧张起来。   “难道他不愿意吗?还是他一下子拿不出来四百万?”   林卓尔看着神色紧绷的妈妈,忽然想到了宋世骄对他说的话。   ——“你不能再替你妈还债,你不能再做她的后路,不然她永远都会怀有侥幸心理。”   想到这里,林卓尔心中一动。   他故意换了一种失落的语气,道:“是啊,宋世骄不太愿意。他说,你很可能还会再去赌博,他借过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借多少钱都是无底洞。”   “啊?”林清晗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怎么能这么说呢?以后的事情谁能知道?”   林卓尔把餐盒从纸袋里掏出来,用手背碰了一下外壳,饭菜还有余温。   “其实要他借钱也很简单。”林卓尔轻描淡写地说,“只要你能想出一个办法,向他证明你再也不会去赌钱,他肯定就会帮忙了。”   说完,林卓尔就不动声色地打量妈妈的表情。   他希望妈妈能够发誓说她再也不会去赌,可是,林清晗只是露出了错愕的表情,她一会儿慌乱地捂住嘴,一会儿烦躁地抓抓头发。等了半天,林清晗都没有拿出任何话语或是行动,林卓尔不免感到很失望。   原来妈妈真的怀有侥幸心理?   原来她还打算去赌博?   还是说,妈妈没有一点儿自控能力,所以她也不能轻易给出肯定的回应?   “唉,算了吧。”   林卓尔长叹一声。   “妈,吃饭吧,别再想了。”   “嗯……”   林清晗唯唯诺诺地在桌边坐下。   林卓尔将筷子递给她,她犹犹豫豫地接了过来,突然拔高了语调:“妈妈会想办法的!”   “嗯,我知道了。”   林卓尔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窗外浓稠的夜色像是一汪化不开的黑墨水,唯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宛如银河般照亮着人间。   市中心的一家西餐厅地处高势,使得坐在窗边的客人能够俯瞰整座都市。   美妙的乐声与红酒的香气在空气中温柔交融,宋世骄倚在一张软椅中,眼含笑意地望着对面正在说话的女人。   几年没见了,这个女人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过去那个小女孩是多么可爱啊,她跟他在一起时总是很紧张,一紧张话就会变得特别多,让他都没有插嘴的机会。   现在,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而从容的好女人。   不过,她的话依旧很多。   宋世骄一边听着女人抱怨父母,一边用指尖慢慢搓揉洁白的餐巾。   虽然他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但心里已经开始想别的事情了。   他有好好吃晚饭吗?   那些菜拿回家会不会已经冷掉了?   要是坚持开车送他回家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担忧了。   对待这小子,果然还是应该态度强硬一点的。   很快,赵静枫察觉到宋世骄走神了。   “抱歉,我一直在埋怨我父母逼婚的事情,你肯定听烦了吧。”她歉疚地说。   宋世骄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不,我觉得很有趣,毕竟我的父母已经不会来逼我的婚了。”   赵静枫笑着摇了摇头:“你嘴上说着‘很有趣’,心里肯定觉得烦透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心口不一的人。”   宋世骄笑而不语。   “那么,来说说你的事情吧。”   赵静枫饶有兴致地托起尖尖的下巴:“我一回家就听说了,你们家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宋世骄抛下餐巾,无奈地说:“一上来就问这么隐私的事情吗?”   “当然了。”   赵静枫又想起了什么,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今天可是把我吓坏了。你弟弟才走几分钟,你的秘书就跑进来说他在大门口晕倒了。其实我家有个长辈就是突发脑溢血然后晕倒的,当时我们全家都乱成了一团。你的反应倒是很快,我还愣着呢,你就已经冲出去了。”   “我的运动神经一向不错。”   宋世骄望向了窗外。   其实,他当时听到林卓尔晕倒的消息也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地僦做出了反应。   “你弟弟怎么会突然晕倒呢?”   赵静枫直截了当地问道:“难道你们当时在办公室里是在吵架吗?”   宋世骄解释道:“他是低血糖才晕倒的。”   “低血糖?”   “嗯。”   宋世骄随手摆弄起银光闪闪的餐刀。   “我想你也听说了,他这段时间离家出走了,实在是撑不下去才来找我。我爸爸生前一直说我是死犟脾气,其实这小子比我还倔。”   “离家出走?”赵静枫别有深意地一笑,“可是我听说,你弟弟和你分家好像是因为别的原因啊。”   宋世骄笑着不答话。   于是赵静枫适时地转换了话题:“对了,我记得你从前跟我提起过你的弟弟。你说他总是黏着你,性格很不独立,你说他让你觉得很累呢。”   “我还跟你说过这个?”宋世骄挑了挑眉,“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可不要狡辩,我记得很清楚。” 赵静枫道,“因为你很少跟我说起你的家人,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我没有狡辩,只是今时不同往昔。乍一听到这句话,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是我自己说过的。”   “怎么说?”   “他的性格现在倒是很独立了,不过……”   宋世骄垂下目光。   “我反而不太习惯了。”   没错,他竟然不习惯了。   小时候,他觉得林卓尔太黏人了,他真的很想甩开他;交往以后,他觉得林卓尔是个排遣寂寞的小宠物,可有可无;现在,林卓尔真的和他分手了,他却不习惯了。   每天回到家,他再也看不见林卓尔。林卓尔不会来公司找他,不过缠着他说闲话,不会等着他出去约会。他的副驾驶座没有人坐,床上摆的两个枕头中的一个总是冷冰冰的……   宋世骄觉得自己很奇怪。   他明明不喜欢林卓尔的,可是他们真的分手了,他却感到很不习惯,心里好像还空落落的?   从前爸爸一直说他性格别扭还说他太难懂了,宋世骄现在才知道爸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了解他,原来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在想些什么。   难道……他真的喜欢上他了?   还是说,这只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在作祟?   宋世骄第一次感到如此费解。   赵静枫却了然地点了点头:“其实,你有这种感觉也很正常。比如说吸烟,吸烟对身体很不好,戒烟才是健康的生活方式,这是常识,对吧?但是,戒烟也不能一蹴而就,要循序渐进慢慢来。如果你让一个老烟枪从今天开始一根烟都不能抽,他的身体状况反而会变得更糟。我想,这就是习惯的力量。”   “是吗?”宋世骄笑了笑,“我倒觉得这是不愿意戒烟的老烟枪的诡辩。”   “呵。”赵静枫也笑了,“那你来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世骄想了一会儿,道:“打个比方,这就像我养了一只猫,其实我不是很喜欢猫,但是有个人非逼着我去养他,那没办法,我只能去养他了。这只猫很爱撒娇,整天就在我的脚边绕来绕去。而且这只猫能听得懂人话,所以我得一边照顾他,一边哄着他说我喜欢他。”   赵静枫笑道:“听上去挺可爱的。”   “也许吧。”宋世骄道,“反正我们就这么过了十几年,小猫长大了。他长大了,他知道你在骗他,他不相信你说的话了。然后……然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他离家出走了。可是,家养猫怎么能过流浪的生活呢?我想他在外面吃足苦头,自己就会回来了。再说他要是自己不愿意回来,我也不能强行把他抓回来啊……我能吗?”   “那他回来了吗?”   “他不想回来。他变聪明了,他只想找你帮忙,帮完忙他肯定又会跑走。”   “原来如此。”   赵静枫饶有兴趣地问:“我倒是很好奇,你这个主人是怎么想的?这么多年来,你一边嫌弃他一边照顾他,一边爱他一边伤害他。你现在后悔了吗?”   “不会。”宋世骄很笃定地说,“木已成舟,我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了,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不会后悔。”   “哦。”赵静枫笑着说,“我还以为我会听到‘失去以后,我才知道他的好’这种老套的台词呢。怎么?难道你现在还讨厌着弟弟?”   宋世骄眼神低垂,没有答话。   赵静枫耐心等待了一会儿,就在她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应时,宋世骄开口了。   “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他淡淡地说。   “就那样吧。”   今年老城区的拆迁政策出来后引起了社会上不小的轰动,像林卓尔家这样指着拆迁款过日子的民众有很多很多,他们或是上网发帖,或是去政府部门投诉,甚至还有人给当地电视台打了电话。   电视台的记者还真的来取材了,第二天,拆迁事件就登上了当地新闻,事件还在进一步发酵之中。   这一天,林卓尔去大学上课。   课间休息时,班上一个女同学点了点林卓尔的肩膀,林卓尔回头看去,她示意林卓尔出去说话。   林卓尔不明所以地跟着她来到教室外的走廊,女同学掏出手机打开当地新闻,问道:“你家是不是就住在这片小区啊?”   “是啊。”林卓尔很茫然,“怎么了吗?”   女同学显得很着急:“现在拆迁款没了,你打算怎么办呀?”   林卓尔明白了她的用意。   他家的难处,班上的同学大都有耳闻。这些同学都很热心,大家一直在竭尽所能地帮助林卓尔揽活儿赚钱。   “我还在想办法呢。”林卓尔冲她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那个……”   女同学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我最近找到一份兼职,特别特别赚钱。我本来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但是……”   “啊?”林卓尔好奇了,“是什么样的兼职啊?”   女同学横下心来,说:“是网络模特,我专门给网店拍衣服,现在也是个小网红了。所以,我太不想让现实里的同学知道。不过,你家的情况这么困难,我就想问问你要不要做模特啊。刚好我在的那家公司最近正在招聘男模特。新人的报酬虽然不高,但是只要你做久了,找你的人多了,报酬就会水涨船高。你有兴趣吗?”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林卓尔听着就觉得好心动。   那笔四百万的欠债还没有着落,找宋世骄借钱的事也还没有谈妥。另外,小区居民虽然在以各种形式进行反抗,但开发商始终装死不回应,今年的拆迁政策会不会有改动还不好说。   总而言之,现在的林卓尔非常需要钱。   不过,他所在的那家便利店这两天又招了两名新人,林卓尔的排班和报酬肯定会随之减少。   再说了,自从上次在公司门口突然昏倒之后,林卓尔已经不太敢继续透支健康来赚钱——万一他出个什么意外,医药费又是一大笔开销。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换个新工作的时候,命运女神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没想到班里的女同学愿意这样帮衬他,林卓尔真的好感激。   不过,他不了解网络模特这个行业,便拉着女同学问了些具体情况。   他最在乎的就是报酬,据这名女同学说,底层模特赚得虽然不多,但不管怎么样都比林卓尔在便利店打工来钱快。   “你看我的手机。”   女同学举起手机在林卓尔面前晃了晃。   “这就是我自己攒钱买的,厉害吧?”   林卓尔不由赞叹一声。   这位女同学手里的智能手机发售还不到三个礼拜,价格直逼五位数,确实不是普通大学生能负担得起的。   女同学笑道:“当然了,我现在吃住都是靠家里,不然我也攒不下钱。我觉得你很适合这份工作,网络模特并不需要身高非常高。你长得还蛮清秀的,皮肤也很白,你去面试应该会被选中的。”   “面试?”   “当然有面试了,我觉得你肯定能行。对了,你去面试的时候,一定要说清楚,你是去面试普通模特的,不是生活模特。”   “生活模特?”   林卓尔还是第一次听说还有生活模特这种工作,这是干嘛的?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嗯……”   女同学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总之你记住我说的话就好。”   林卓尔答应下来,又从她这里得到了报名面试的电话号码。   这天放学之后,林卓尔就打去了问询电话。   接电话的女性声称本公司是娱乐圈知名大企业橘星文化公司的下属子公司。   虽然橘星公司是圈内数一数二的大企业,但专攻模特行业的分公司成立时间并不久。   该公司旗下的模特也大都是像林卓尔的女同学那样,是不太出名的小网红。   打个比方,如果说橘星公司是一本大学,那么橘星模特公司就是一本大学里的二本专业,连校区都不在一起。   或许是先前的期望值放得太高,林卓尔一听这个情况就感到十分犹豫。   对方似乎听出了林卓尔的失望,便劝他说,虽然他们还是新公司,但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到底打着橘星的金字招牌,待遇不会太差。   另外,像林卓尔这样一没名气二没靠山的纯新人想进入模特圈,与其挤破脑袋去大公司当人肉背景板,还不如投靠具有发展潜力的新公司呢。   听了人家的话,林卓尔再仔细一想,他又不打算做专职模特,像他这样的情况其实去什么公司都没什么差别。   于是,林卓尔和对方约定了面试的时间。   面试时间是本周六,这又很奇怪了。橘星好歹也是正经公司,为什么要在休息日面试?   对方解释说,这是因为总公司的大老板很看重分公司的发展,所以他会亲自来主持面试。   为了配合他的时间,模特面试一般安排在休息日,面试人数也不会太多。   大老板怎么会亲自主持面试?   林卓尔越听越觉得不靠谱。   不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是去面试而已,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说得难听点,就算人家想骗钱,林卓尔也没钱给他们骗啊。   就当是开开眼界吧,到了星期六那天,林卓尔单枪匹马地来到橘星模特公司。   这家公司的办公场所面积并不大,毕竟模特和经纪人一般都在外工作,不用每天打卡上班。   工作人员领着林卓尔去了一间休息室,休息室里坐了十几个年轻男孩,高矮胖瘦什么类型都有。   而林卓尔一进门就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   别人都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就他还穿着一年前的旧衣服,乍一看好像是进来打扫卫生的。   而且,林卓尔发现自己的气场与别人格格不入。   相貌什么的倒还是其次,就说其他面试者身上那种神采飞扬、自信满满的精神头儿吧,林卓尔是灰头土脸一点儿光彩都没有。   其实他还很年轻,但他身上那种属于少年人的锐气,早就被过于辛劳坎坷的生活给磨光了。   林卓尔简直是如坐针毡。   早先打电话的时候,橘星公司的人还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新公司,没想到前来面试的模特质量都这么高,这不是摆明着让他来陪跑撑场面吗?   林卓尔觉得很后悔,但是人都进来了,现在走也不太好。   他只能耐心等着,休息室里的人在被依次叫到别的房间,好在每个人的面试时间大概只有五六分钟,林卓尔等了半个多小时就喊到他了。   进了面试的房间一看,屋里只有一男一女两名面试官。   女的面试官大约三十来岁,男的面试官穿着很有品味,身材也像是健身房里锻炼出来的,一看就是有钱人。他看上去才四十出头,但也有可能是保养得宜,实际年龄或许更大。   男面试官的名牌写着郑思华三个字,而郑思华就是橘星总公司的大老板。   没想到大老板真的亲自来主持面试了,难道这个面试竟然不是骗局?   林卓尔感到很惊讶。   不知为什么,郑思华一直在眯着眼睛瞧他,眼神还显得十分疑惑,让林卓尔觉得很茫然。   女面试官率先接过了林卓尔的简历,问道:“你是来面试普通模特还是生活模特?”   林卓尔回过神来,答道:“我想面试普通模特。”   郑思华原本在打量林卓尔,一听这话,他便收回了审视的目光。   女面试官则低下头在林卓尔的简历上写了些什么。   林卓尔看不清楚她写了些什么字,有点紧张地追问道:“其实我不太清楚这两者具体有什么区别。”   “哦,原来你不知道啊。这……”   女面试官顿了顿,望向郑思华。   郑思华接过话头,解释道:“简单来说,你要是做普通模特的话,就由这位女士来给你面试。她要是选中了你,你以后就做小模特,赚小模特能赚的钱。你要是想做生活模特,就由我来给你面试。你的工作内容由我来安排,至于工资么……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开多少。”   “啊?”   林卓尔略显迟疑,还是没听懂“生活模特”到底是干什么的。   女面试官道:“你不用觉得紧张,很多人都是听到条件之后才更改面试种类的。只要你愿意,现在改也来得及。也有人先做了一段时间的普通模特,然后再去做郑先生的‘生活模特’,各种各样的情况都是有的。”   林卓尔呆住了。   他听明白了。   什么“生活模特”啊,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拉皮条吗!   这个郑思华以为自己是封建皇帝吗?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打着面试的名号“选妃”?!   而且今天来面试的都是男生,原来郑思华喜欢男生,他就不怕来面试的人出去爆料吗?还是说他根本不在乎?   罢了,罢了。   林卓尔告诉自己不要大惊小怪,郑思华再怎么堕落都跟他没有关系。   林卓尔正想着要怎么委婉地表达不愿意,没想到郑思华又眯起眼睛打量他,还摸着下巴喃喃念道:“奇怪了,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林卓尔胆战心惊地看着郑思华。   突然之间,郑思华恍然抚掌道:“对了!我想起来,你不就是宋方洲的小儿子吗?”   这个人居然认识宋方州?   林卓尔又呆住了。   他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这种场合,从这种人的嘴里听到爸爸的名字。   郑思华又从女面试官的手里拿过林卓尔的简历,高兴地说:“对对对,就是你,姓林的小子。你肯定不记得我了,宋方州当年还在圈里做唱片生意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有一年,我去了你爸爸公司的年会,你、你妈还有你哥哥都在。那时候,你才这么点大吧?”   说着,郑思华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大概的高度,神情和语气都显得非常感慨。   林卓尔却觉得万分尴尬。   一来是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爸爸的旧友,二来郑思华虽然认出了他,但他根本不记得郑思华了。   宋方州当年东山再起以后确实是做过一段时间的唱片生意,林清晗还差点乘着东风出道做歌手。这些事情,林卓尔都还记得,但是爸爸公司年会的事情,他真是记不清楚了。   毕竟那个时候,他的年纪还小,年会上见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大多数都是中老年男性。   林卓尔管这个叫叔管那个叫爷,一转头就把所有人都忘得一干二净,哪里还会记得郑思华这号人物?   郑思华看出了林卓尔的尴尬,笑道:“你刚进来我就觉得眼熟了,我记人一向很准,只要是打过照面的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你那时年纪还小,但是你跟你妈长得挺像,所以我才能认出来。我的儿子也是长得像妈。”   女面试官笑道:“要不怎么说郑老板是吃这碗饭的嘛,真是火眼金睛。”   听了这话,林卓尔觉得更加不舒服了。   郑思华连老婆儿子都有了,那他怎么还跑出来“选妃”?   真是老流氓,林卓尔心想,幸好爸爸当年东山再起以后就离开了娱乐圈,否则老妈的婚姻还要出现危机了。   感慨之后,郑思华抱起胳膊,万分同情地看着林卓尔:“说起来,方洲走了也有两三年了吧?你跟你哥分家的事情,当初在我们的圈子里传得还挺广,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我本来都是当耳旁风的,但是……你好歹也是宋方州的小儿子,你哥哥现在混得风生水起,你怎么就乖乖地净身出户了?你妈赌博借高利贷的谣言是真的吗?”   “这……”   林卓尔犹豫半响,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我只是出来勤工俭学而已。”   “哦。”郑思华别有深意地看着他,“你很缺钱吗?”   林卓尔尴尬一笑:“郑先生,你身边应该有不少‘生活模特’吧?怎么着也不会缺我这一个吧?”   郑思华坦然地说:“过去倒是有过不少,至于现在么……我这不是正在挑吗?暂时还没有合眼缘的。”   林卓尔不说话了。   他的神情显得十分挣扎,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能不伤颜面地表达拒绝。   郑思华看出林卓尔的心思,笑了笑,慢悠悠地说:“我跟老婆离婚以后,她带着孩子去了国外。我都四十多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也觉得很孤单。我不是那种逼良为娼的人,说得难听点,我这样的人,只有我选人家的份儿,绝没有别人来挑剔我的。我喜欢明码标价你情我愿,分手的时候要干脆利落,所以我才煞费苦心地分出这两种类型的模特来。其实,这事没你想的那么肮脏。”   林卓尔听罢,心想这大概就是郑思华的生活方式吧。   说实话,郑思华和他的“生活模特”怎么活都是他们的事情。林卓尔自己还有一堆事情要去操心,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权利去给郑思华他们做私德教育。   倒是郑思华,他把话说得如此明白清楚,林卓尔也不好再搪塞他,便直截了当地说:“我就想做普通模特。有前途也好,没前途也罢,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们要我,我就做;不要我,那我就走了。”   “呵,当然没问题了。”   郑思华笑了笑,拍拍女面试官的肩膀。   “这孩子你就直接录了吧,给他的底薪抬高一点,人家以前可是小少爷呢。”   “当然了。”   女面试官笑着点了点头。   那天面试结束以后,林卓尔就签了合同。   经过大老板提点以后,林卓尔的每月底薪也只有一千五百块而已。   工作人员说,模特都是靠接活儿赚钱的,很多新人连底薪都没有,一千五百块的月薪已经很高了。   林卓尔当然不会嫌弃一千五百块少,说实话,工资发的少,林卓尔反而比较安心。   或许是因为遇到了爸爸旧友的缘故,离开橘星公司以后,林卓尔一个人走在路上,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想很想哥哥。   先前很想宋世骄的时候,林卓尔只会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他了,或者强行将这份思念化为绵绵不绝的动力,而现在——   林卓尔掏出手机,斟酌良久,终于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给宋世骄:   “上次说的借钱的事,我们还能继续聊吗?”   我联系他也没有别的目的,只是为了借钱而已。   没错,这跟私情没有任何关系……   林卓尔的心情复杂极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骗谁,这样的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呢?   今日的阳光还算温暖,林卓尔在街边花坛前的长椅上坐下。   正等待着宋世骄的短信,没想到刚一坐下,手机就开始震动,宋世骄竟然直接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林卓尔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在地上,连忙手忙脚乱地接通了电话。   他这是要直接拒绝我吗?   林卓尔战战兢兢地拿起手机摁在耳边,心脏砰砰猛跳。   手机那边传来了宋世骄的声音。   是林卓尔十分熟悉的,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他说:“四百万,我已经让人凑齐了,下个月我的助理会把钱打到你卡上。”   林卓尔惊呆了。   宋世骄居然同意给他借钱了?   而且这么快就把钱凑好了?   最可怕的是,宋世骄居然没有提出任何附加条件,就这么轻易地把钱借给他了?   一时间,林卓尔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他万分惊诧地说:“你不是说如果我不能保证我妈再也不去赌博,你就不会把钱借给我吗?”   “哦,是吗?”   宋世骄的语气很茫然。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你……你明明说过的!我记得很清楚!”   林卓尔着急了:“难道你已经老年痴呆了吗?”   宋世骄淡淡一笑:“卓卓,你这么跟债主说话好像不太好啊。”   “我……”   林卓尔一时语塞。   宋世骄也不说话了。   谁都不说话了,但是谁也没有挂断电话。   半响后,还是林卓尔打破了沉默。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你先前把我妈坑得那么惨,现在觉得后悔了?还是说,你只是在给一个甜枣再给一个大棒?”   “我怎么想的很重要吗?你想找我借钱,我把钱借给你了,这不就够了吗?”   “不,我必须搞清楚你是怎么想的,否则我不敢拿你的钱。”   “嗯……”   宋世骄顿了顿:“那你就这么想吧,原来我们住的那套大房子是你妈娘家的房产。那套房子折合成现金可不止四百万,所以,这钱就当作是我还给你们的房钱好了。你愿意还钱就还钱,不愿意还我也不会强迫你还。”   那套房子确实是林清晗娘家的房产,她跟宋方州结婚以后,宋方州也把宋世骄接到了那里。后来宋方州做生意需要资本,林清晗就把房子转赠给了宋方州。宋方州过世后又把不动产都给了宋世骄,这么折腾来折腾去,这房子也不知道该算成谁的了。   那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们的回忆之地。   现在,宋方州说他这是在还房钱,难道——   “难道你把那套房子给卖了吗?!”   林卓尔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刚好路过的路人被他吓了一跳。   “没有卖啊。”   宋世骄坦然地说:“你和你妈还可以搬回来住。”   房子没有卖?   那你还说什么还房钱啊?吓死人了……   林卓尔惊魂未定,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道:“你怎么这么别扭啊?明明你是把你自己的钱借给了我,为什么非要说成是还房钱啊?你是不是从来都不肯老实说真心话?”   宋世骄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说:   “你想听我的真心话吗?”   哥哥又这么回答,真是太狡猾了。   或者说,哥哥是太笨拙了?   “我想听啊。”林卓尔说。   明明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由同一对父母抚养长大,身为哥哥的宋世骄性格如此别扭,身为弟弟的林卓尔性格却如此坦率,人真是奇妙的动物。   “我想听,你告诉我啊。”   林卓尔又问了一遍。   “你到底为什么要借我钱?”   宋世骄沉吟半响,缓缓开口。   “那天,你在公司门口晕倒了。”   他的语调很深沉,就像是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而不是他自己的真心。   “我冲到门口,第一眼就看到你软绵绵地趴在地上,你的头紧紧地靠着地面,脸色糟糕极了,那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你会不会就那么死掉。他们让我带你去医院,而我把你带回了我家,然后我找社区医生来帮你看病。”   林卓尔的心情很复杂。   万一我那时真的犯了什么急性病,岂不是要被你害死了吗?   宋世骄像是知道林卓尔在想什么,解释道:“你也知道的,公司附近没有医院,而我家离公司很近,再说能在我们小区上班的社区医生资历都很高,所以我那么做才是最快的就医方法。”   “好吧,谢谢你。”   林卓尔一边说话,一边稍稍动了动脚,轻轻踢起了应该是从花坛里落在地上的一枚小石块。   “所以,你是在担心,要是你不借钱给我,我就会死掉吗?”   林卓尔笑了笑。   “没想到你的心思还挺细腻的。”   宋世骄也笑了。   “你还想听我的真心话吗?”   “想啊。”   “我想见你。”   “啊?”   “我说,我想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这一章不要像大纲文了……QAQ 另外这一章打了一个补丁,好像还没显示出来,我先在这里说一下:“那套房子确实是林清晗娘家的房产,她跟宋方州结婚以后,宋方州也把宋世骄接到了那里。后来宋方州做生意需要资本,林清晗就把房子转赠给了宋方州。宋方州过世后又把不动产都给了宋世骄,这么折腾来折腾去,这房子也不知道该算成谁的了。” 请原谅我的粗心,抱歉抱歉。 第14章 第14章   第十四章   “我想见你”。   只是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却让林卓尔品尝到了一种别样的酸涩。   在那一刹那,林卓尔几乎要在大街上落下泪来了。   从前,他是多么想要听到宋世骄说这样温柔的话啊,可是宋世骄从来都不说。   林卓尔必须追着他一遍遍地问“哥哥,你喜欢我吗”,宋世骄才会大发慈悲赏他一句“哥哥喜欢你”。   而这句话,却是被宋世骄重复了十数年的弥天大谎。   林卓尔被它蒙住了双眼。   这十几年来,他对一切似有若无的蛛丝马迹都视而不见,他对宋世骄越陷越深,越陷越深……直到跌得头破血流,再也无法翻身。   “我想见你”。   哥哥,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吗?   这真的是你的真心话吗?   真的是真的吗?   林卓尔将手机放在膝上。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镇定下来,然后才拿起手机,用平静的语调问道:“你想见我?为什么?有什么事情吗?”   宋世骄笑了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所以我只是放在心里想想罢了,你想听我的真心话,我才说出来的。”   原来如此。   如果我不主动问起你的心事,你就永远不会说出真心话,是么?   林卓尔忽然想起了他和宋世骄分手的那一天,宋世骄第一次说出藏在心底十几年的“真心话”。   他说,其实我不想和你们住在一起,我只想和爷爷奶奶待在一起。   他说,我不想做哥哥,我只想做我自己。   他还说,我不爱你。   现在想来,这最后一句“真心话”对林卓尔的伤害,比其他所有“真心话”加起来都要大。   一场维系了十几年的幻梦,被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轻易击溃。   “我不爱你。”   “我想见你。”   哥哥,到底哪一句话才是你的真心话?   难道它们都是谎言吗?   或者说,难道它们都是真话吗?   哥哥,难道你也是因恨我而爱我,因爱我而恨我吗?   而我呢?   要想跟你在一起,我就必须像这样去猜测你的真心话,那些你自己可能都想不明白的真心话。   林卓尔那颗伤痕累累的心,突然感难言的疲惫。   这种无聊的猜谜游戏有什么意义?   他是否该放弃宋世骄?   林卓尔在心里默念着宋世骄的名字,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名字。   他想到他的模样如何好看,想到他的声音如何好听,想到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他坐在床边,想到他心绪难平地对他说“都到了这个地步,你才来找我?”   他想到他们的从前,想到他骑着自行车在校门口等他,想到他穿着深色高中制服的宽阔背影,想到他替他挡住了世界上所有的风。   他想到他教会他如何接吻,想到某个暑假他们玩的幼稚而暧昧的追逐游戏,想到他如何走进他的浴室,想到他的唇如何在他的唇上游戏……   林卓尔想到了他和宋世骄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午。   新爸爸把新哥哥领来了,他们是他这辈子得到的最好的礼物。   林卓尔坐在妈妈和哥哥中间,痴痴地望着哥哥的侧脸。   窗外传来了一场持续了十几年前的盛大蝉鸣,他嗅到他身上有汗水的味道……   林卓尔忘不掉宋世骄给他的温柔,也忘不掉他给他的痛楚。   于是林卓尔悲哀地发现,他的人生恰恰就是一副由温柔和痛苦交织绘成的画。   林卓尔的生命与宋世骄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他们是兄弟,他们是恋人,无论这是不是他们的本意,木已成舟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因为埋下了如此的因,便只能收获如此的果。   虽然林卓尔带着妈妈搬了出去,虽然他选择离开宋世骄,可是这段时间的生活已经证明了一点,林卓尔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思念宋世骄。   归根到底,他无法将宋世骄从生命中剥离出去。   这种无聊的猜谜游戏确实令人疲惫,但只要那谜面上签写着宋世骄的名字,林卓尔就无法不去猜,不去想。   这不公平,真的很不公平。   林卓尔觉得好酸涩。   为什么你永远都是出题人,而我永远都是答题人呢?   你出的题目,我已错过太多遍。   我的毛病就是一错再错,我很清楚。   所以这一次,我不敢再轻易作答了。   我不敢……我不想再错了。   “卓卓?”   宋世骄轻轻唤了一声:“你怎么不说话了?”   林卓尔强压下纷乱如麻的心思,勉强笑道:“没什么,我是吃了一惊罢了,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么肉麻的话。”   宋世骄笑了,笑过以后,声音变得很认真。   “你不知道,你那天昏倒的样子真是吓住我了。”   “真的么?”林卓尔不太敢相信。   那天,他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宋世骄就坐在他的床边。   林卓尔记得很清楚,宋世骄那时的神情非常淡定,非常平静,非常……总之,宋世骄那时的神态和“害怕”两个字完全无关。   “呵,我不是文学家,不管我再怎么绞尽脑汁,我都无法想出一种合适的表达好让你体会我当时的心情。”   宋世骄说:“你只要知道,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同意把钱借给你,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我谨慎思考的结果,就当我是花四百万买个心静吧。”   林卓尔默默听着,心想这是不是说明你心里还是在乎我的呢?   林卓尔好像变成了一个侦探,不断寻找各种线索,试图破解宋世骄这道千年难遇的奇葩谜题。   林卓尔故作轻松地说:“早知道你吃软不吃硬,我就成天上你公司门口卖惨去。不出十年,我就能成世界首富了。”   宋世骄却没笑。   他沉吟半响,问道:“你之前说你在便利店值夜班,你现在有钱了,便利店的工作还要继续吗?”   林卓尔道:“我不打算做了,我已经找到了一份新工作。你的钱,我会还给你的,我才不会让你花钱买心静呢,太便宜你了。”   宋世骄笑了笑,又问:“是什么新工作?辛苦吗?”   林卓尔想到刚刚面试的情景,略作犹豫,道:“就是一般的学生兼职,我同学推荐给我的。”   “嗯。”宋世骄顿了顿,“对了,我刚刚说的那句话……”   林卓尔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虽然宋世骄没有明说,但林卓尔知道,他说的那句话指的就是“我想见你”这句。   宋世骄现在又重提起来,难道是真的想要见面?   林卓尔万分紧张地听着手机对面的手机。   “虽然我很想见你……”宋世骄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烦闷,“但我今天刚好在外地出差,所以……呵。”   说完这句话以后,宋世骄居然还笑了?!   林卓尔的脸顿时黑了。   什么见面不见面的,原来宋世骄根本不在本市,那他还故意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干什么?   可恶!   就算隔着电话,林卓尔都能想象出宋世骄此时眯着眼睛、唇边带着坏笑的表情了。   我因为你的一句话而擅自想了那么多那么多,原来这全都是自作多情?!   林卓尔羞恼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指死死地扣紧手机。   正思考着该怎么强有力地做出反击,宋世骄忽然道:“啊,我要去开会了。再见,卓卓。”   “啊?等等——”   林卓尔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宋世骄已经非常狡猾地挂断了电话,只有“嘟嘟嘟”的长忙音在不厌其烦地回应林卓尔。   林卓尔气得咬牙切齿。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宋世骄,果然是千年难遇的大混蛋!   回家路上,林卓尔在心里把宋世骄骂了一路,等他怏怏不乐地进了家门,林清晗难得热情地迎上来,问道:“卓卓,面试怎么样了?”   林卓尔便不再去想宋世骄的事情,答道:“面试通过了,我已经签了合同。”又把工作情况简单地跟妈妈说了一说,只隐去了郑思华和“生活模特”的那一部分。   林清晗一听林卓尔说底薪只有一千五百块,顿时显得很失望,道:“这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凑齐四百万啊?”   见妈妈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林卓尔心乱如麻。   怎么办?   要不要告诉她,宋世骄已经同意帮忙还债了?   可是林卓尔真的很不放心告诉她。   现如今,这笔四百万的债务就好像一具枷锁将林清晗严严实实锁在了家里。正是因为这笔债还没还清,林清晗才不敢再放肆出去赌。   万一她知道宋世骄愿意帮她还债,那她会不会故态复萌再去豪赌?   林卓尔没有办法一天二十小时都看着妈妈,或许……让她保持这种忧心忡忡的焦虑状态,也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   没错,就当作是让妈妈学个教训吧。   林卓尔打定了主意,便作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恹恹地说:“我还在跟宋世骄磨这件事呢,你也知道他有多财迷,想从他手里要钱简直比登天还难。再说,他现在把钱全都投在公司里了,四百万也不是说拿就能拿出来的。”   “这……”   林清晗听罢便秀眉紧蹙,愁云密布,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林卓尔暗暗打量她的神色,又道:“对了,我签约的那家模特公司的大老板叫做郑思华。听说他以前和爸爸也有交情呢。妈,你认识这个人吗?”   “郑思华?”   林清晗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思忖良久,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有点印象,但我跟你爸爸的那些朋友都不太熟,恐怕只是打过照面吧。”   林清晗从前就是一个全职贵妇,她对宋方州的人际圈子既不熟悉也不感兴趣。其实,宋方州的朋友都是相当有用且有力的人脉,无奈林清晗完全不懂得经营结交,否则他娘儿俩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林卓尔轻轻叹了一口气。   林清晗见他叹气,便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你见到郑思华了吗?卓卓,你爸爸从前认识的那些人都是狐朋狗友,你可不要跟着他们一起学坏了。”   “不会的,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林卓尔随口敷衍了过去,心道老妈只要你不再学坏,我就谢天谢地了。   到了这月月底,林卓尔就跟便利店店长提了辞职的事情。   店长自然觉得很可惜,不过他也隐约知道林卓尔因疲劳过度而当街晕倒的事情,所以他也没有为难林卓尔,林卓尔很顺利地辞了职,身体和生活的负担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现在的他专心做着模特工作。橘星模特公司给他安排了一名经纪人。这名经纪人手底下有好几个小模特,由于郑思华打点过的缘故,经纪人对林卓尔很是上心,他给了林卓尔几份网店模特的拍摄工作。   林卓尔没有任何经验,本来还很担心自己会不会拖大家的后腿。没想到实际拍了几套图以后,林卓尔才发现网店模特这个行业大有花头。   对于林卓尔来说,最难的就是想好要摆什么姿势。只要不畏惧镜头,脑子里多存几套动作,林卓尔很快就上了手,一天下来能拍好多套衣服。   累是累了点,但比在便利店熬夜值班有意思多了。再说经过前段时间的艰难日子,林卓尔的耐心和毅力都坚韧了不少。   网店租到的摄影棚条件都不怎么样,不过没关系,无论场地的光线再怎么差劲,背景板再怎么粗糙,只要后期技术在线,不管什么图片都能P成漂漂亮亮的“买家秀”。   林卓尔有时候都认不出图片里的模特是自己了,也难怪他的女同学做网红做这么久都没有被熟人认出来,原图和精修图简直就是两个人啊。   当然了,滥用后期的直接结果就是模特的可替代性非常高。   简单来说,同样一份拍摄工作,林卓尔能去拍,别的模特一样能拍。在这种情况下,谁能接到工作,谁得赋闲在家,就全看谁的人脉强。   林卓尔刚来面试时,郑思华曾经提点过三言两语,这使得公司的人都以为林卓尔迟早会转正成“生活模特”。谁想到林卓尔已经做了几个星期,郑思华那边都没有任何后续消息,于是大家也慢慢冷待起林卓尔,经纪人给他的工作也越来越少。   林卓尔倒是并不介意,他现在的工作量恰恰就是刚入行的新人的正常水平,先前几个星期的繁忙行程反倒不正常。   这几个星期,林卓尔已经赚了好多钱,扣除日常开销以后还能存下一万多,林卓尔已经很满足了。   再说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放假以后,林卓尔就能再找几分兼职,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林清晗这边也很让人省心。这几个星期,她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没有出去赌钱。   现在林卓尔不用值夜班,回家时间比以往早得多。林清晗常常逮住他问借钱的事情和宋世骄商量得怎么样了,林卓尔便一直搪塞她。   其实,宋世骄的助理已经将四百万块钱分批次打到了林卓尔卡上。   林卓尔已经做好打算,等到拆迁正式启动以后,牌馆的人肯定会上门要债,他只要踩在利息翻番前还钱就好。   在那之前,他得一直瞒着妈妈,免得她在拆迁之前又惹出什么麻烦。   小区居民的抗议活动还在继续,但是开发商始终没有松口的迹象。   林卓尔已经看出形势不妙了,无论大家多么愤怒,到了最后,大家还是得接受开发商的提案。   没有拆迁款补偿,还得再贴几十万才能有新房。林卓尔没有那么多存款,只能去银行贷款买房。   好歹他也是正经公司的签约模特,只要找一家小银行,对方应该会同意给他放贷。   年纪轻轻就背上房贷,以后肯定会过得很辛苦,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想再去求宋世骄。   再说宋世骄这几个星期一直在外地出差,林卓尔听说,宋氏公司和其他几家企业联合起来,正在外地搞什么新项目,宋世骄为此忙得不可开交,这两天才回到本市。   生意上的事情,林卓尔也不懂。他只知道,宋世骄参与的这个新项目野心很大,电视新闻甚至都有过报道。   在宋世骄心里,工作一直排在林卓尔前面。而且宋世骄的性格实在是非常被动,如果林卓尔不联系宋世骄,宋世骄就绝不会主动联系林卓尔。   茶放久了就凉了,话拖久了就再也说不出口。   林卓尔有心找宋世骄谈一谈,但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就一直这么拖下去了。   这天是礼拜六,林卓尔白天去拍了十几套衣服,晚上收工时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竟是郑思华的秘书打来的。   秘书小姐说,她从经纪人那里得到了林卓尔的手机号。   林卓尔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是郑思华有急事要找你。   自从林卓尔进入橘星,郑思华还是头一次联系他。而且还说有急事?能是什么急事呢?   秘书小姐着急地解释道,郑总今晚正和几个好友一起聚会,大家都认识宋方州,所以郑总在饭桌上说,宋方州的小儿子正在他的公司做模特。其他人听了都不信,说郑思华是在吹牛,要么就是认错人了。郑思华恼了,便让秘书赶紧把林卓尔喊过来好证明他的清白。   林卓尔一听就知道,郑思华肯定是酒桌上喝多了才这么撒酒疯,但是郑思华是他的大老板,做员工的也不好让老板在朋友面前掉面子。   再说了,林卓尔要想跟银行贷款就得有个正经工作,万一被开除了就麻烦了。   于是林卓尔报了摄影棚的位置,秘书小姐说会派人去接他,没多久,郑思华的司机就在外面摁喇叭了。   林卓尔赶紧出门上车,司机飞驰电掣地将他送到了地点。   那是本市一家高级会所,秘书小姐正在门口焦急地等着。   林卓尔跟着她进入会所,又七拐八拐来到了一间包厢。   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精味道就扑面而来。   包厢中烟雾缭绕,灯光也开得很暗,比林卓尔想象中的普通饭局要乌烟瘴气多了。   包厢里坐着一共七八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边大都坐着年轻漂亮的小姑娘。郑思华坐在最中间。   他没有带女人,也没有女人凑到他身边去,看来大家都知道他“不好女色”的事情。   一见屋内种种情状,林卓尔心中叫苦不迭。   这哪里是饭局,明明就是狐朋狗友在花天酒地。但现在走也来不及了,赶紧把郑思华打发了就好。   林卓尔硬着头皮进入包厢,郑思华已经醉得满面红光。   他让林卓尔坐在他旁边,林卓尔依言坐下,有意识地跟他保持着距离。   郑思华对此浑不在意,他冲其他人得意洋洋地说:“你们看,我没认错人吧?”   几个中年男人立即哄堂大笑,有人说:“我们哪里记得宋方州的小儿子长什么样啊,老郑,你是不是随便找了个小模特来糊弄我们?”   郑思华瞪着眼睛说:“那我该怎么办?是你们说要见他的,我把人叫过来了,你们又说这种混账话。”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有人提议:“对了,咱们早先进来时不是看见宋世骄了吗?他这会儿应该在其他包厢喝酒呢,把他叫过来认一认不就好了吗!”   又有人附和道:“没错,要是宋世骄说这人就是他的弟弟,那咱们大家伙儿都服你老郑有手段!”   此言一出,林卓尔当即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宋世骄不是刚回本市吗?   他怎么也在这种地方喝酒?   而郑思华这帮人居然还想把宋世骄叫过来?   林卓尔哪里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登时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郑思华等人就要让服务生去请宋世骄,这时,有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忽然砸了一下桌子,喝道:“不行,我跟宋世骄这小子有过节。你们要是叫他过来,那我就走了!” 第15章 第15章   第十五章   在场众人都是人精,一听胖子说他跟宋世骄有过节,众人当即喊住服务生,让他不必再去找宋世骄了。   先前起哄的那人则端起酒杯,笑着说:“既然老郑敢跟姓宋的对峙,那就说明老郑肯定不会骗我们,这小子肯定就是宋方州的小儿子了。”   有人给了台阶下,郑思华自然见好就收。   他先是哈哈大笑,又与那人碰杯喝酒,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林卓尔则暗暗松了口气。   在场这些人只知道他是宋世骄的分家弟弟,却不知道他还是宋世骄的前男友。   万一他们真的把宋世骄叫过来,宋世骄见到林卓尔坐在这么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还不知这头千年难遇的大奇葩会怎么发作呢。   胖子的神色缓和了不少,却还是不甚喜悦。   旁边的女人要给他倒酒,被那胖子啪的一下狠狠打了手,酒杯差点落在地上。   那女人也不敢发脾气,只好收了酒杯,低眉顺目地坐在胖子身边。   众人见状,都疑心这胖子究竟是在闹什么脾气。   有人问道:“老金啊,我记得你跟姓宋的并不是一个行业的,俗话说井水不犯河水,他是怎么惹到你了?”   姓金的胖子哼哼了两声,答道:“俗话说井水不犯河水……我倒是想啊!俗话还说我不犯人,人要犯我呢。”   听胖子这话像是有什么隐情,就连林卓尔都好奇起来。   宋世骄向来醉心工作,林卓尔还以为宋世骄对工作上涉及到的人会比较客气些,没想到他在生意场上也一样混蛋?   众人都开始追问个中隐情,胖子本来不想说的,但熬不过众人追问,便摆了摆手,解释道:“宋世骄现在在外地做的那个大项目,你们都知道吧?我老金家一个表哥本来也是合伙人。具体的我就不跟你们多说了,反正我表哥当初被宋世骄哄得团团转,又是投资又是拉关系。等到项目启动以后,宋世骄用了点下作手段,把我表哥排挤出了项目组。投进去的钱拿不出来,银行整天催着还贷,我表哥气得天天在公司骂人,上火上得嘴都烂了一圈,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个胖子说话是说一半藏一半,把林卓尔听得云里雾里。   他只听懂宋世骄应该是在生意上阴了胖子的表哥一把,但具体是怎么阴他的,又为什么要阴他,胖子都没有说清楚。   说的难听点,谁知道是不是他家表哥先惹了宋世骄,然后才遭到宋世骄的打击报复呢?   就算林卓尔有心跟这个胖子同仇敌忾,但他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怪罪宋世骄啊。   其他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是习惯了,当着胖子的面,大家都应声附和。   有人说:“老金,你家表哥可不是唯一一个遭殃的。自从宋世骄拿了他爹的公司以后,被他阴过的人啊,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郑思华笑道:“宋世骄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有钱大家一起赚嘛,和气生财啊。”   说着,他又转向林卓尔,亲昵地拍了拍林卓尔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小林,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你哥哥当初那么对你,也实在是太狠了些,你们好歹也是兄弟嘛。”   林卓尔尴尬一笑,心道宋世骄狠不狠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   郑思华醉眼迷离地瞧着林卓尔,还捉着林卓尔的手不肯放开。林卓尔难受得浑身恶寒,但顾忌颜面,林卓尔也没有说话,只是硬生生地从他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郑思华大笑两声,又转过头继续去听那些人说话。   林卓尔正想着要不要趁机离开,这时,早先起哄的那人忽然说:“宋世骄这小子,聪明倒是挺聪明的,就是做事太狠了,不给别人留一点活路。像他这样混下去,迟早要栽大跟头。”   姓金的胖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姓宋的哪有什么本事?还不是吃他爹的老本。要说起那宋方州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过宋世骄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是呢,你有一条是说对了,宋世骄再这么混下去,迟早有人要整死他!”   胖子的语气是越来越狠厉,脸上的肥肉都要拧在一块了。   有人好奇地问他:“怎么?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胖子哪里肯透露底细?只含糊地解释道:“我们老金家可没能耐跟宋世骄逞凶斗恶,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就跟你们说一句吧,宋世骄这两年惹过的人太多了,里面可不乏那种藏山隐水的狠角色。俗话说独虎难敌群狼,人家联起手来还摁不死他一个小蚂蚁?具体的我也不好多说了,反正你们就等着瞧吧,最迟今年,最晚明年,姓宋的小王八蛋迟早卷铺盖滚蛋!”   听他这么说,众人了然一笑,不再追问了。   林卓尔则皱起了眉头。   这胖子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有人要整宋世骄吗?   虽然林卓尔和宋世骄有深仇大恨,但是一想到别人要对宋世骄不利,林卓尔一颗心都吊了起来。   怎么办?   如果胖子说的是真话,那他怎么敢当着林卓尔的面泄露军情呢?不管林卓尔再怎么落魄,他好歹也是宋世骄的弟弟啊,胖子就不怕林卓尔通风报信吗?   难道说,胖子以为林卓尔和宋世骄分了家就成了仇人,所以他把林卓尔也当成了自己人?   亦或者说……   林卓尔看了一眼身旁的郑思华。   或者说,众人心里都以为林卓尔只是郑思华找来充场面的小模特,并不以为他真的是宋方州的小儿子,所以这胖子才肆无忌惮满嘴跑火车?   想到这里,林卓尔又摇了摇头。   再怎么想也是白搭,说不定这胖子只是喝醉了酒在瞎吹牛而已。   闲话听得够久了,林卓尔想着是时候该脱身,便悄声对郑思华说:“郑先生,我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哦,你这就要走了?”   郑思华虽是一双朦胧醉眼,却分明有一道精光闪过。   只见他眼珠一转,恍然道:“哎呀,都这个时间了,我也差不多要走了。小林,我今天喝的太多了,要不你扶我去停车场吧,不然我怕我路上摔了。”   “这……”   林卓尔一看郑思华那迷离的眼神,便心道不妙。   郑思华的司机和秘书都在外面等着,郑思华完全可以叫他们来帮扶,再不济还有服务生呢。他非让林卓尔扶他,恐怕是不安好心。   但林卓尔也不好拒绝,一时心思急转,忙道:“我想先去一下洗手间。”   郑思华笑道:“怎么?你想逃跑?”   “当、当然不会了。”   林卓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你看我的背包和手机都放在这里呢,我能跑到哪里去啊?”   郑思华低头一看,林卓尔确实没拿手机和背包,于是摆了摆手,让他快去快回。   林卓尔赶紧出了包厢,喊住一个服务生,问道:“请问,宋世骄是不是在你们这儿喝酒呢?我是他的弟弟,你能帮我跟他带句话吗?就说我有急事找他,我在停车场等他过来。”   “当然了。”服务生点头应允,一转眼就跑不见了。   林卓尔也不知道他传话要花多时间,更不知道宋世骄会不会听话去停车场,总之,接下来的一切都见机行事听天由命了。   他又回到包厢,却看见郑思华将他的手机和背包拿在手里。   林卓尔吓了一跳,道:“郑先生,你这是做什么?我自己的东西还是让我自己拿吧。”说着便伸手要来拿,但郑思华推开了他的手,道:“没事,我们走吧。”然后就拿着林卓尔的手机和背包径自往外走。   众人都露出了暧昧的笑容,还有人调侃道:“郑老板今天先是‘自带酒水’,现在又要‘打包带走’啊。”   包厢里哄笑声一片,唯独林卓尔被气得火冒三丈!   姓郑的走路分明走得稳稳当当,哪里是需要别人扶的样子啊?   但林卓尔的一身家当都被郑思华捏在手心里,林卓尔只好跟在郑思华身边,好声好气地央求道:“郑先生,你把我的包和手机还给我吧,你拿着不嫌重吗?”   不管林卓尔怎么好说歹说,郑思华只是笑而不答,两人就这么你追我赶地搭电梯来到了地下停车场。   郑思华的司机早就把车开到了电梯门口,两人出了电梯,郑思华又开始装醉。   只见他把高大的身子往林卓尔身上靠,林卓尔想要躲开,却又被他抓住了手,郑思华这是要把他拉到车子里去!   林卓尔哪里敢跟着他上车子?只好跟郑思华在停车场里拉拉扯扯。   郑思华瞧林卓尔神情大约是铁了心不肯服软,于是扭头喊了声司机。司机立即下了车子,郑思华趁机一把揽住林卓尔的肩膀,然后把他的手机和背包都甩给了司机。   司机拿到林卓尔的家当就扭头跑回车上。这两人配合得默契十足,也不知道靠这一招拐骗了多少无知青年!   林卓尔简直傻眼了,惊道:“你这是做什么啊?!”   郑思华低头在林卓尔耳边道:“你想拿回你的东西就去车上拿么。你爸爸生前和我可是旧友,我怎么会害你呢?”   他说话时,嘴唇一下一下地碰着林卓尔的耳朵,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令林卓尔几欲作呕。   再看旁边那两台电梯始终没有运转的迹象。   林卓尔估计宋世骄是不会下来了,于是把心一横,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了郑思华!   郑思华一时不察,被林卓尔推得倒退数步,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一手扶着墙面才勉强站定。   他相当惊愕地看着林卓尔,似乎是没料想到林卓尔居然敢撕破脸来推他。   林卓尔则一不做二不休,握起拳头就要揍这个老流氓!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消防楼梯传来了脚步声。   林卓尔和郑思华同时扭头望去。   只见消防楼梯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手插着裤兜,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林卓尔的拳头一下子松开了,宋世骄来了!   但他怎么从楼梯下来了?   郑思华比林卓尔更加错愕,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笑道:“真是巧遇啊,小宋,你还记不记得我了?我可是你爸爸的朋友。”   宋世骄笑而不答,徐徐走近。   林卓尔立即小跑到宋世骄身边。   宋世骄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将林卓尔冷得浑身一个激灵,心道回头肯定要被宋世骄挤兑了。   但是,他宁愿被宋世骄挤兑,也不想跟郑思华这个老流氓待在一起。   所以他装作一副没有察觉的样子,就那么紧紧地贴着宋世骄的胳膊,和他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对最亲密的兄弟。   宋世骄又垂下眼眸,定定地看着林卓尔。   林卓尔本来就比他矮一截儿,现在又低着头不说话,宋世骄从上往下端详着林卓尔的脸庞,只见他漆黑低垂的眼睫笼着一双琥珀般的浅棕色眼睛,鼻尖挺秀,两腮涨红,还有那对紧紧抿着的柔软嘴唇……   简直就好像一只胆小怕生的小猫,非要跟主人紧紧贴在一起才能安心。   宋世骄收回目光,抬手揽住了林卓尔的肩膀。   林卓尔惊讶地抬头看向宋世骄,只看见宋世骄淡然的侧脸,漆黑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丝情绪。   宋世骄五官英朗,依稀有几分爸爸当年的模样。但宋世骄比爸爸难懂多了,林卓尔总是搞不清楚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就好像现在,林卓尔从没有跟宋世骄说过他在郑思华的公司当模特的事情,宋世骄明明是眼下才知道林卓尔和郑思华有交集,但他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反而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架子,好像对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   宋世骄还真是会装样子啊,林卓尔心里想着。   他乖乖地让宋世骄搭着他的肩膀,又悄悄伸手牵住了宋世骄的衣角。   郑思华见他兄弟俩人举止如此亲密,心中更是疑惑。   宋世骄则微微一笑,道:“郑先生,你既然喝醉了就赶紧回家去吧,免得在外面惹出什么麻烦,那就不好了。”   郑思华也笑了:“多亏你弟弟扶我下来,我正打算送他回去呢。”   “多谢您了。”   宋世骄客客气气地说:“我的弟弟,我自己会送的。”   郑思华稍作犹豫,又看了一眼林卓尔。   林卓尔立即躲开目光。   郑思华叹了口气。   他虽然有心引诱林卓尔,但半路杀出了个宋世骄,宋世骄年纪轻轻就恶名在外,郑思华到底还是忌惮他,只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郑思华喊来司机,让他把手机和背包还给林卓尔。   林卓尔赶紧夺过手机和背包,紧紧地抱在怀里。   郑思华又和宋世骄寒暄了几句,然后就说自己酒醉头晕要回家睡觉。   宋世骄好言劝他,你也不年轻了,别像年轻人一样喝这么多酒,要多注意保养身体。   郑思华讪讪一笑,坐上车子就绝尘而去。   待他的车子一离开,宋世骄就放开了林卓尔。   林卓尔知道自己要挨训了。   果然,宋世骄冷冷地说:“你倒是会惹麻烦,什么时候和郑思华搭上关系了?这就是你找的新工作?”   林卓尔低声道:“我的事情为什么非得告诉你不可……”   又拔高了声调,“我还想问你呢,你为什么不坐电梯要走消防梯?我差点以为你不会来了呢,真是吓死我了。”   宋世骄挑了挑眉:“你不是还打算揍郑思华吗?小拳头都握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揍他?等等——”   林卓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难道你刚刚一直躲在楼梯间里看着啊?!”   宋世骄的神色很坦然:“我总不可能别人一叫我,我就没头没脑地跑出来吧?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假借了你的名字,要把我引出来,再对我不利呢?”   “你、你……”   林卓尔被宋世骄气得半死,又无法反驳。   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谁让你平时作恶多端,结了那么多仇家,我可是听说有人要整你呢!”   “哦?你从哪里听说的?”   宋世骄眼带笑意地看着林卓尔。   林卓尔觉得自己好像被看扁了,就把刚刚包厢里那些人的话一五一十说给了宋世骄听。   说着说着,林卓尔又担心起来。   他总觉得宋世骄这回是踢到了铁板,那个胖子也不肯说清楚到底谁要整宋世骄,真是让人心焦。   谁料,宋世骄听完以后,却一点儿都不显得着急,反而云淡风轻地说:“生意场上就是这样,大家互相整来整去,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要是真的能整到我,那我就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他们要是整不到我……呵。”   宋世骄这声冷笑,把林卓尔惊得一个激灵。   是啊,宋世骄这么狡猾的人,岂会没有察觉到危险?   那胖子估计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敢当着林卓尔的面说出来。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林卓尔这个凡人可帮不上忙,就让宋世骄这个千年难遇的大奇葩跟他们斗去吧,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呢。   想到这里,林卓尔稍感安心。   宋世骄眯眼打量他神色,好笑地说:“怎么?你是在担心我啊?”   “才不是呢!”   林卓尔冷哼一声:“我是觉得太可惜了,我真想看你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会是什么样子。”   “呵。”   宋世骄低低一笑,又看了一眼腕表。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这附近没有地铁站,大晚上的,你就别在外面走了。”   宋世骄的表情很是真诚不似做伪,再说他刚刚虽然姗姗来迟,但到底也是救了林卓尔一次。林卓尔略作犹豫,便点了点头:“那好吧。”    第16章 第16章   第十六章   宋世骄的车子也停在这个停车场,林卓尔跟着他坐上车,心情复杂极了。   自从他们分手以后,这还是林卓尔第一次坐宋世骄的副驾驶呢。   不,那次林卓尔在公司门口晕倒了,宋世骄也是用车把他带回家的,只不过那次林卓尔没有知觉罢了。   宋世骄有没有用这辆车接送过赵静枫或其他女人呢?   林卓尔这样想着,悄悄动了动腿。   他感到副驾驶的车座处在一个刚刚好的位置,这是他坐得最舒服的角度。   这是不是说明,这里的车椅没有被其他人调整过?   宋世骄的副驾驶座应该没有再坐过其他人吧?   林卓尔突然觉得自己很奇怪。   宋世骄的副驾驶座有没有坐过其他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初是他自己要和宋世骄分手的,就算宋世骄转投他人怀抱也是情有可原。   倒是林卓尔自己,他一边说着要和宋世骄分手,一边又暗暗希望宋世骄不要跟别人好,这未免也太自私了。   林卓尔心里觉得很难受。   从前宋世骄也说过他只是想要被爱而已,现在看来这话并没有说错,他真的好自私……   林卓尔看向了身旁的宋世骄。   他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   前男友?兄弟?还是熟人?   林卓尔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   宋世骄则系好安全带,抬手调整一下后视镜,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家具体在什么位置?”   “哦,就是……”   林卓尔报出了一个地址,宋世骄设置好了卫星导航,又不经意地说道:“你们家这片小区,最近好像为了拆迁的事情闹得很凶啊。”   “你也听说这件事了吗?”   林卓尔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宋世骄认识的人很多,他会不会知道什么□□?   果然,宋世骄点了点头,说道:“我前两天在饭局上遇到过一个人,他负责你们这块地的拆迁。我听到了一点风声,简单来说,你和你妈得做好长远准备,这次拆迁,你们恐怕是拿不到补偿款了。”   “这样啊……”   林卓尔叹了口气。   其实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宋世骄也只是帮他落实了这个最坏的可能性而已。   宋世骄从后视镜中打量林卓尔的神色,慢悠悠地说道:“再不济,你跟你妈还可以搬回老房子去住么。”   搬回去住?   林卓尔犹豫不决。   说实话,对于宋世骄的提议,他不是不心动的,谁愿意大学还没毕业就背上房贷呢?   但是,林卓尔总觉得搬回去住就像是对宋世骄举白旗投降一样。   宋世骄肯定会想啊,你看,你归根到底还是离不开我,你还是得依附于我,你还是得向我摇尾乞怜。   林卓尔真的不喜欢这样。   但是,单纯从利益的角度上来看,搬回去住才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林卓尔只是为了跟宋世骄怄气才不肯搬回去,那完全是得不偿失。   毕竟在外面吃苦受罪的是林卓尔和他妈妈,无论他们是服软还是死撑,宋世骄这边都不会有一点损失。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林卓尔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说实话,他真的不想放弃这种自立的生活,就连最艰难的日子他都已经咬牙挺过来了,现在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   只要他毕业以后能够立即找到一份稳定工作,负担房贷也不是那么麻烦的事情。   更何况,林卓尔真的不想被宋世骄看扁。   他希望宋世骄能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人,而不是一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宠物。   他不想宋世骄高兴时就来摸摸他,不高兴时就把他冷落在一边。   归根到底,林卓尔真正想要的,其实是——   林卓尔又一次看向了身旁的宋世骄。   宋世骄已经将车子开出了停车场。   如今时间不早了,晚高峰已经过去,但路上还是有点堵塞,车速始终提不起来,宋世骄便不紧不慢地打着方向盘。   车内没有开灯,光线很暗,但是车窗外则光辉灿烂。   街道上商店里的漂亮灯光和行道树上的一串串小彩灯,汇成了一片五光十色、斑斓闪烁的光之河川。   那绚烂的光河柔柔地照入车内,也柔柔地照在宋世骄的侧脸上,如同河水,在他云淡风轻的面容上波澜流动。   宋世骄的神色是那么淡然。   车子缓缓向前开着,那些瑰丽多彩的灯光就在他挺拔英朗的侧脸上潺潺流淌。   他白皙的肌肤仿佛变成了一张画布,光芒为笔,在他的脸上画上了宛如幻象般的美丽图画,叫林卓尔几乎快要看痴了。   归根到底。   林卓尔真正想要的,其实是——   “我要你爱我啊”。   林卓尔的眼睛变湿了。   于是他回过头,望向了自己那边的车窗外。   他想起了他们分手时宋世骄说的那句话,那句伤他最深的话……   如果那不是宋世骄的真心话就好了。   如果宋世骄现在已经不是那么想的就好了。   宋世骄察觉到了林卓尔的失落。   他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了?”   林卓尔吸了吸鼻子,仍旧望着窗外,硬邦邦地说道:“宋世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宋世骄淡淡一笑。   “谁知道呢?”   林卓尔转过头来,直视着宋世骄的双眸。   “其实,你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那么讨厌我和我妈,对不对?”   宋世骄默然不语。   林卓尔自顾自地说道:“虽然你对我妈做了那样的事情,但你本来打算瞒着我们一辈子。你也没想到我会知道那家高利贷公司的法人就是你妈,对不对?你本来想着悄悄地拿到公司,然后再继续和我们生活下去,对不对?”   堵塞的路段过去了。   宋世骄一踩油门,车子飞速地往前奔去。   “也许是这样吧。”   宋世骄平静地说道:“反正木已成舟,现在说这些话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不想听这种回答啊。”   林卓尔有点着急。   “我想你的真心话。”   “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宋世骄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始终直视着前路。   他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声音却变得低沉了。   “卓卓,你总是说你想听我的真心话,其实你根本不喜欢听见我的真心。不过,如果我再说谎话来哄你,你又要说我是混蛋了,对吧?”   林卓尔愣愣地看着宋世骄,一时哑口无言。   是啊,宋世骄说的没有错。   站在宋世骄的立场上看,这确实就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他自己也想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帮助林卓尔,他更加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这就是他的真心话,林卓尔想听,他就说出来了,这有什么不对呢?   林卓尔心里更难受了。   他好像发现了,宋世骄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或许宋世骄这辈子永远都不会“爱”另一个人。   因为夏虫不可语冰,对于宋世骄来说,爱也好,恨也好,那都是不存在的东西,那都是超出他的认知范围的概念。   “喜欢”,这已经是宋世骄那颗淡漠的心所能产出的最强烈的情感了。   可是,光是“喜欢”还远远不足够。   ——“我要你爱我啊”。   林卓尔失落地转过了头。   宋世骄沉默着开车,不再言语了。   过了二十多分钟,目的地到了。   这个小区不允许外来车子进入,宋世骄只能将车停在大门口,问道:“要我送你进去吗?”   林卓尔摇了摇头:“我怕你把我妈吓死。”   宋世骄笑了笑,俯身替林卓尔打开了车门。   “再见。”   “嗯。”   林卓尔拿上背包下了车。   其实,他是有意不让林清晗和宋世骄见面的。   因为林卓尔还没有把宋世骄给他借钱的事情说给妈妈听。林清晗见到了宋世骄,要是问起这件事可就不好了。   林卓尔头也不回地进了小区,只留下宋世骄一个人坐在昏暗的车里。   小区门口都是小饭馆和小超市,车窗外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夜色如水,宋世骄默默地坐在车里,心里想着林卓尔刚刚说的话。   宋世骄有心帮助林卓尔,但林卓尔总是要问清楚他为什么要帮他。   宋世骄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林卓尔这么在意这个问题?   我想要帮他,所以我就帮他了;我想要借给他钱,所以我就借了。   他叫我去停车场见面,所以我就去了。   我想对他好,所以我就对他好,这还不足够吗?   他只要老老实实地听话就好了,他为什么非要搞清楚我的情感动机是什么呢?   宋世骄又想起了林卓尔从前常常问他的那句话,“哥哥喜欢我吗?”   说实话,宋世骄过去真的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   由于种种原因,无论宋世骄是不是真的喜林卓尔,他都得照顾他,他都得做他的哥哥,他都得无条件地对他好,这不就足够了吗?   为什么林卓尔非得搞清楚他是不是真心喜欢他呢?   难道说,林卓尔想要的并不是有人无条件地对他好?   那么,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宋世骄想到了林卓尔的面容,想到了他的声音,想到他明明担心他却嘴硬不肯承认的模样,想到他牵着他的衣角的手,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又想到那时他跪在他面前,仰着头央求道——   “我要你爱我啊”。   他想要的,原来是这个吗?   可是,什么是爱?   一个人该怎么去爱另一个人?   宋世骄实在是想不明白。   他发现这个词似乎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可悲了。   因为,就算他心里真的有爱,他也不会懂得那就是爱……   宋世骄摇了摇头,发动车子准备离开。   这时,小区大门口突然跑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是林卓尔。   林卓尔怎么又跑出来了?   他是忘记拿什么东西了吗?   宋世骄熄火并摇下了车窗。   林卓尔很快跑到了车边。   令宋世骄惊讶的是,林卓尔的神情看起来极度慌乱,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整张脸都涨红了!   怎么回事?   不知为什么,宋世骄心底油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卓卓,你怎么了?”   宋世骄探头去问,语气依旧很淡定,看不出一丝动摇。   林卓尔则趴在车窗边,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打不开我家的门,我妈好像把门给反锁了!”   “反锁了?”   宋世骄拔出钥匙走下车子,来到了林卓尔面前。   “你冷静下来慢慢说。”   “不……你、你跟我来,我路上跟你说!”   说着,林卓尔一把抓住宋世骄就往小区里跑,宋世骄只好快步跟了过去。   林卓尔一边拼命往前跑,一边焦急地解释:“我刚一回家就发现家门锁着,我还以为我妈出门了,问隔壁邻居,她却吓了一跳,她说她今天一整天都没看见我妈出去,所以我妈应该还在家里!我吓坏了拼命敲门,我妈都不开门,我就借邻居的阳台往我家里看,结果发现我家的灯都关着,窗帘还拉起来了!怎么办啊?我妈平时在家是不会拉阳台窗帘的,她是不是出事了啊!”   也不知为什么,在意识到妈妈可能出了意外的那一瞬间,林卓尔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出来找宋世骄,真是太没出息了……但是还好宋世骄的车子还没走,林卓尔就慌里慌张地跑来敲车窗求助。   宋世骄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又加快脚步跟着林卓尔。   他们很快进入某幢居民楼并上到两楼,林卓尔的家门正对着楼梯口,隔壁的家庭主妇正站在门口焦急地等着。   宋世骄一个箭步冲到林卓尔家门口。   钥匙还插在门锁上,宋世骄捏着钥匙把儿用力一转,门确实被反锁住了。   宋世骄暗道不妙,再凑到门缝处仔细一嗅,分明有一股非常淡的臭鸡蛋味儿。   等等!   臭鸡蛋味儿?   这难道是……   宋世骄立即明白过来,沉声道:“应该是煤气中毒。”   “中、中毒?”   林卓尔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   宋世骄难得露出了着急的表情:“快点叫救护车,快啊!”   林卓尔忙颤抖着掏出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   宋世骄又朝隔壁的家庭主妇道:“我要借你家阳台用一下。”   那女人连连点头,又把出来看热闹的小女儿拉到了一边。   宋世骄径自进入她家来到阳台。   这里的居民楼布局很局促,两家住户的阳台距离还不到一米,而且都没有装防盗窗。   宋世骄在心里估摸着距离,然后脱下西装抛到林卓尔家的阳台上。又把邻居家阳台上的收纳箱贴墙摆好,再一脚踩上收纳箱,一脚翻出阳台。   墙面上嵌着排水管,宋世骄紧紧握住了排水管,好像特技演员一样伸腿够到林卓尔家的阳台边缘。   紧接着,他一脚发力猛的一蹬,整个人在空中一个旋身,就这么惊险万分地翻入了林卓尔家的阳台!   这时,林卓尔打好了急救电话,慌忙地跑到这里来看情况。   一看到宋世骄如此大胆地翻到他家阳台,林卓尔是吓得目瞪口呆!   宋世骄则沉稳极了。   他捡起西装外套捂住口鼻,稍微后退一步,然后飞起一脚,狠狠地踹碎了玻璃窗!   哗啦啦——   老旧的玻璃窗应声而碎,玻璃渣子落了一地。   宋世骄伸手进入窗户破洞,直接打开了窗锁。   推开窗户以后,封闭在内室的煤气顿时倾泻而出随风飘散,就连站在这边的林卓尔都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臭味。   是煤气中毒。   真的是煤气中毒!   妈妈……会死吗?   林卓尔像是失去了浑身力气般,软软地瘫坐在地了地上。   他的大脑内一片空白,在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跟断片一样没有一点儿想法了……   另一边,宋世骄捡起西装外套捂住口鼻,然后闪身进入了室内。   .   我明天要出门(不是情人节约会,是春运QAQ),所以停更一天哦。 第17章 第17章   第十七章   这还是宋世骄第一次来林卓尔和林清晗的“家”。   这套房子很老,就算没有拆迁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   屋子里很乱,四处堆满了各种杂物。林卓尔小时候明明是那么娇气的一个孩子,宋世骄真想不通,他怎么能和林清晗两个人挤在这种地方过日子?   宋世骄一边屏住呼吸,一边往屋里走,心想着林卓尔每天要打工上学,林清晗在家里恐怕一点儿家务都不会做。林卓尔里里外外忙来忙去,还要想办法给林清晗还赌债,还真是养了个活祖宗。   房子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越是往厨房那边走,臭鸡蛋的味道就越刺鼻。   宋世骄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厨房,厨房地板果然躺着一个女人,正是久别不见的林清晗。   林清晗比从前瘦的多了,宋世骄都快不认出她来了。   她像是破布娃娃一样躺在油腻腻的厨房地板上,四肢乏力,毫无意识,面色如樱桃般殷红,这是煤气中毒的典型症状。   宋世骄赶紧关了煤气阀门,这时,他看到厨房灶台上放着一张叠了两叠的信纸,拿起信纸扫了几眼,看内容竟然是林清晗写的遗书!   宋世骄眉头一皱,这时,房门又被人急急地敲响了。   房门外,林卓尔一边心急如焚地敲门,一边大声喊道:“哥哥,你在干什么?快点带妈妈出来吧!再待下去,你也会中毒的!”   林卓尔恐怕也是急到不行了,自从分手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管宋世骄叫“哥哥”,而不是直呼其名。   宋世骄不动声色地将林清晗的遗书塞入怀中,接着俯身勾住林清晗的肩膀和腿弯,猛一发力将她抱在怀里,然后快步往外走。   房门被反锁住了,宋世骄腾出一只手来,将门把手转了几转才将房门打开。   林卓尔就站在门外。   一看到宋世骄出来,他先是一惊,再看到昏迷不醒的林清晗躺在宋世骄的怀里,他的眼泪水一下子出来了。   宋世骄抱着林清晗就往楼下走,林卓尔一边哭一边跟了过来。   宋世骄将林清晗抱到居民楼外一处通风良好的平地,才停住脚步。   停下来喘了一会儿气,又对林卓尔说:“卓卓,别哭了,你妈还有呼吸的。”   “嗯……”   林卓尔带着哭腔应了一声,却是哭得更加厉害了。   他拿着一双朦胧泪眼,直勾勾地盯着林清晗,似乎是害怕林清晗下一秒就会断气。   宋世骄叹了口气,矮身将林清晗端端正正地放在平地上。又替她打开呼吸道,并且解开衣服的扣子,好让她能够顺畅呼吸。   过了两三分钟左右,不远处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紧接着,一辆白色救护车就从小区内部极拥挤的路上开了过来。   宋世骄立即起身朝救护车挥手示意。   那救护车很快停住,几名急救人员跳下车匆匆跑来,十分麻利地把林清晗扶上了担架床。   救护车空间有限,只能坐一名随行家属,那肯定是林卓尔跟去了。   宋世骄见林卓尔不声不响只顾着掉眼泪,不免有点担心,嘱咐道:“卓卓,他们待会儿肯定要问询你妈的情况,你可要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他们。去了医院以后不要慌张,我会开车跟过来的。”   林卓尔眼含泪水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宋世骄抬手揉了揉林卓尔的头发。   林卓尔登上了救护车,救护车风驰电掣,绝尘而去。   车上,医护人员一边抢救林清晗,一边向林卓尔询问病人的情况。   林卓尔擦了擦眼泪,努力地组织语言,将林清晗的年纪、病史和煤气中毒的情况全都说给了医护人员听。   对方一听是煤气中毒,便问林清晗暴露在煤气泄露环境中有多久了,林卓尔却回答不上来。   他今天一整天都没在家,哪里会知道林清晗中毒多久了呢?他甚至都不知道妈妈煤气中毒,究竟是因为家里的煤气管道老化而导致意外泄露,还是妈妈故意放煤气自杀……   见林卓尔答不上来,那些人也不再多问。   没多久,医院就到了。   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医护人员们将林清晗推进了抢救室,大门一关,林卓尔就不能跟进去了。   急救室隔壁的几间科室里还有其他病人和医生,虽然没有人大吵大闹,但是人们走动时发出的窸窣声、低声交谈的耳语声、电梯提醒到达的叮叮声……所有细碎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澎湃汹涌的河川,狂暴的水流毫不留情地淹没了林卓尔,让他痛苦得无法呼吸。   林卓尔失魂落魄地站在走廊上。   他实在是想不出妈妈怎么会煤气中毒?   这究竟是意外,还是预谋已久的自杀?   如果是自杀的话,那么妈妈为什么要自杀呢?   林卓尔的脑子都快炸开了。   他只希望医生们一定一定要把妈妈抢救过来。如果妈妈骤然之间去了那个世界,林卓尔真的不知道他该怎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过了五六分钟,走廊那头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林卓尔抬头看去,是宋世骄来了。   宋世骄急匆匆地走到林卓尔面前,低声问道:“卓卓,你妈妈情况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呢。”   林卓尔无比苦涩地说:“我真的、真的想不通,我妈怎么会煤气中毒?是不是我出门的时候忘记关煤气了?还是妈妈突然想烧水喝了?我、我……”   说着说着,林卓尔的眼泪水又落下了。   见林卓尔如此悲戚,宋世骄略作犹豫,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折成两叠的信纸。   “这是你妈妈留下的遗书。”   林卓尔呆住了。   遗书?   这不就说明妈妈是自杀吗?!   宋世骄一边打量林卓尔的表情,一边谨慎地斟酌语句。   “我刚刚进你家的时候,看到你妈妈躺在灶台边上,这张信纸就放在灶台上。我当时扫了几眼,这就是你妈妈亲笔写的遗书。不是你出门时忘记关煤气了,是她自己想放煤气自杀,你不要自责。”   林卓尔的心一下子凉了。   宋世骄以为说这样的话能让林卓尔好受一点,可是他没想到,林卓尔反而更加难受了。   林卓尔真的是想不明白,他好想冲进急救室去问问妈妈,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你是我的妈妈啊,是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你怎么能抛下我跑去另一个世界呢?   你要是真的走了,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已经没有爸爸了,你怎么还能让我没有妈妈呢?   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   林卓尔呆立半响,温热的眼泪无声无息地往下流淌。   忽然之间,他反应了过来,连忙伸手要拿妈妈的遗书。   谁料,宋世骄居然躲了一下。   林卓尔的指尖才堪堪碰到遗书一角,宋世骄就将遗书收回了怀里。   “你这是干什么?!”   林卓尔一下子着急了:“那是我妈的遗书,你为什么不给我看?”   宋世骄冲林卓尔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低声道:“不是我不想给你看,只是这封遗书的内容很奇怪。我觉得你妈妈写遗书的时候可能已经轻度煤气中毒了,她那时的神经状态可能比较恍惚。”   林卓尔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宋世骄耐心地解释道:“因为你妈的遗书上说,房子拆迁的时间就快到了,她还不起那笔四百万的债务,又不想拖累你流浪街头,所以她就想找个你不在家的时间,在家里放煤气自杀。”   林卓尔瞪大了一双红通通的眼睛。   宋世骄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已经给你转了四百万,你妈妈为什么还要说在遗书里说她还不起债?我想,她当时应该是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在这种情况下写出的遗书不具有任何效力,你还是不要看了。等你妈妈抢救过来以后,你找个精神科医生帮她看看大脑吧。”   林卓尔呆了一会儿,才颤抖着说道:“不、不是的……是我……”   “什么?”   “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宋世骄用力地扳住林卓尔的肩膀,略显着急地问道:“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林卓尔却打掉了宋世骄的手。   他浑身都在发抖,倒退了几步,背靠墙壁滑坐在地上,神情无比扭曲而痛苦地说道:“我说这是我的错啊!是我没有把你给我借钱的事情告诉妈妈!”   宋世骄愣了愣,问:“为什么?”   林卓尔嚎啕大哭,心一揪一揪地疼。   “因为我、我怕她还会再去赌博,我想让她学个教训……所以我没有告诉她你已经把四百万借给我了……都怪我,都怪我自作聪明,如果妈妈真的死了,那就是我害死了她!呜……”   林卓尔这番话说得是断断续续口齿不清,但宋世骄联系前因后果再稍稍一琢磨,便想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林卓尔没有把宋世骄同意帮忙的事情告诉林清晗,林清晗误以为他们没钱还债,便想出了放煤气自杀这种办法。   一时间,宋世骄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只好蹲在林卓尔面前,温言安慰道:“卓卓,你妈妈不会有事的。她还有呼吸呢,肯定能抢救过来。你不要再说是你害死她这种话了,你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是啊,林清晗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她自己意志不坚定占了主要原因,而宋世骄见死不救、顺水推舟则是次要原因。   如果非要说是谁害了谁,那说是宋世骄害了林清晗才差不多。   想到这里,林卓尔缓缓抬起一双泪眼,说道:“宋世骄,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妈,还有我,我们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宋世骄眸光一深,没有说话。   林卓尔的情绪却是越来越激动,他哀怨地盯着宋世骄,哑声哭诉道:“我妈妈人比较笨,她一直搞不清楚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从小到大这十几年来,她是竭尽全力地想要对你好!她想做你的妈妈啊!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怎么那么狠心啊?”   宋世骄抿紧薄唇,一言不发地看着林卓尔,眼神极其缄默而深沉。   林卓尔哭得眼睛和鼻子都变得红通通的,泪水和鼻水混在一起,把他的脸弄得一塌糊涂。   现在的林卓尔已然狼狈到了极点,但是他的眼神——   林卓尔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宋世骄,他的眼神之中,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绝望和苦楚。   宋世骄甚至都不太敢和林卓尔对视了。   因为他从未看过林卓尔露出这种眼神,他从没有想过像林卓尔这样单纯倔强的“弟弟”也会对深爱已久的“哥哥”露出如此凄苦和哀怨的眼神。   宋世骄恍然想起,林卓尔对他说过的,他说他爱宋世骄,所以他也恨他。   宋世骄从前只是“听到”林卓尔的话而已,今天,他终于“看到”了林卓尔的心。   若不是如此,若不是亲眼看到林卓尔如此分明的眼神,宋世骄不可能察觉到林卓尔的爱和恨是如此强烈。   原来他是真的如此恨他。   原来他是真的如此爱他。   宋世骄的心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震撼。   他一直以为,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孤独的,没有人可以真正地去理解另一个人或是被另一个人所理解。   所有人都是孤岛。人们寂寞地来到这个世界,用各种方法寻求彼此的理解,但无论怎么挣扎都还是失败,最终,人们还是得寂寞地离开。   可是,此时此刻,宋世骄却分明感觉到人与人之间还存在着某种坚韧的联系。   原来,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产生如此强烈而复杂的情感。   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就在你追我赶或真或假的爱情游戏之中,那份情感慢慢抽芽长大,最后结成了一根绳子,将两只寂寞的孤岛连在了一起。   孤岛依旧还是孤岛,就算连在一起,它们中间还是有缝隙,它们还是无法融合。   但是,至少它们连在一起了。   那么它们就不再孤独了。   而宋世骄是怎么回应林卓尔这份感情的呢?   就算他是真的不爱林卓尔,他也不应该那样肆意伤害林卓尔和林卓尔的亲人。   更何况,他也并非真的一点儿都不爱他……   宋世骄还记得他口口声声地对林卓尔说过,木已成舟,他永远不会为自己做的事情感到后悔。   可是,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宋世骄已经不确定他是否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这份犹疑,是否就等同于“后悔”呢?   宋世骄沉默了许久。   就在林卓尔以为自己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宋世骄忽然开口说道:   “对不起。”   林卓尔愣住了。   他惊讶地看着宋世骄,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以为宋世骄会花言狡辩,或者像从前那样云淡风轻地带过去,但他没想到宋世骄居然会如此干脆利落地说对不起。   似乎是看出了林卓尔的惊讶,宋世骄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最难说的这一句话一旦说出口,剩下的话就如同流水般倾泻而出了。   宋世骄定定地注视着林卓尔,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妈妈刚开始赌钱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确实是有意放任她在赌场越陷越深,这一点我不会否认。我也知道赌徒很难戒赌,我都知道的。但是,卓卓,我还想要你知道一件事。”   林卓尔哑声道:“什么?”   宋世骄道:“我本来全都计划好了,等拿到公司以后,我就会派人天天看着你妈妈,让她不要再出去赌博。你不必看到全部的真相,你只要看到是我帮了你妈妈,而你妈妈已经迷途知返,这就够了。你可以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而我也可以继续扮演一个好哥哥。但我把谭凯川这小子给忘了,我没想到他待在国外居然还那么多事。我更没想到,你知道真相以后会毅然决然地带着你妈妈离开。”   林卓尔勉强笑了笑:“怎么?你是想说,如果我当初没有带我妈离开,你就会派人看着我妈,我妈就不能再去赌博?你想说我是咎由自取吗?难道你认为,我知道真相以后还得没心没肺地跟你待在一起吗?”   宋世骄垂下了眼眸:“我猜,当你知道真相以后,你肯定觉得你不认识我了。说实话,当我看到你毅然决然地离开的时候,我也觉得我不认识你了。我今天第一次去到你家,我很惊讶。我知道你过得很苦,可是如果是亲眼看到,我不会知道你居然能够由奢入俭,在那样的环境里天天生活。我更没想到,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抗下这么多事情。你承担了很多成年人都承担不了的事情,你比我想象中的坚强多了。”   林卓尔咬住了嘴唇。   他没有说话,只有眼泪无声无息地在脸颊上流淌。   “你妈妈自杀的事情,绝对不是你的错。”   宋世骄温言说道:“一切都是我不好。如果你非要找个人怪罪,那你就怪罪我就好了,千万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林卓尔泪眼婆娑地看着宋世骄,心里乱极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顺着宋世骄的台阶往下走。   如果他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罪名都推到宋世骄头上,那他心里肯定会好受很多。   可是事实并不是那样的。   是林卓尔一直瞒着林清晗,是他没有把借钱的事情告诉她。   林清晗自杀的直接原因就是林卓尔,根本原因才是宋世骄。   他不能不分黑白地把全部罪过都推到宋世骄头上。   他做不到。   而且他也不想这样做。   林卓尔别过头去。   他吸了吸鼻子,并没有回应宋世骄。   宋世骄哪里会猜不到林卓尔在想什么?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明明经历了这么多事,怎么还是这么傻呢?   林卓尔的这份傻气,究竟是因为他个性太过单纯,还是因为他太爱宋世骄了,所以才不舍得怪罪于他?   宋世骄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个原因。   他只知道,不管是哪个原因,他都舍不得再让这只小猫独自出门流浪。 第18章 第18章   第十八章   黑沉沉的夜色如同最漆黑的墨水,好像随时就要泼洒在大地之上,那时,整个世界都会变得黯然无光。   深夜时分,在医院工作的人们仍然在生死一线上紧张赛跑。   林卓尔和宋世骄在急救室外一直等。   等了许久,急救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急救人员走出了房间,宋世骄和林卓尔连忙迎上前去,其中一名医生道:“病人已经抢救过来了,没有生命危险。”   林卓尔长舒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宋世骄的神色也舒缓了许多,又问:“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医生摇了摇头:“你们送医还算及时,只要让病人休息几天就能完全恢复健康,放心吧,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的。”   林卓尔高兴极了,问道:“那我现在能去看看妈妈吗?”   医生道:“你让她先休息休息,有什么话明天早上再说。现在要把病人转移到住院部,你们谁去办手续?”   宋世骄道:“我去吧。”又转向林卓尔:“你去陪你妈,我明天公司还有早会,办完手续我就回去了。”   林卓尔愣了愣:“你不来看看妈妈吗?”   宋世骄淡淡一笑:“我就不进去惹你妈生气了。”   “嗯……”   林卓尔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他刚刚热血上头跟宋世骄说的那些话,还真是像八点档狗血家庭伦理剧的台词,也亏得宋世骄愿意听。   无论如何,今天都是宋世骄去翻阳台敲窗户把林清晗抱出来的。   如果不是宋世骄反应果断,林清晗不可能这么及时地得到抢救。   宋世骄说的没错,林清晗现在还迷糊着呢,现在让他们俩见面确实不太好。   等到林清晗清醒以后,再跟她解释清楚吧。   林卓尔没有强行挽留宋世骄。宋世骄去替林清晗办了入院手续又缴了费。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人脉手段,在住院部人满为患的情况下,林清晗竟然住进了一套小单间,陪住的林卓尔也有加床床铺可以睡。   事到如今,林卓尔也不好再说“我不要你帮忙”这种赌气的话,只能腆着脸接受了宋世骄的帮助。   等到一切安顿好以后,天都快亮了。   宋世骄连衣服都没有换就要赶回公司去准备早会,弄得林卓尔更加不好意思了。   他支支吾吾地对着宋世骄说了谢谢,宋世骄笑了笑,揉揉林卓尔的头发,然后匆匆离去了。   看着宋世骄离去的背影,林卓尔心想,这是不是错觉呢?   怎么觉得演完昨晚那出八点档狗血家庭伦理剧以后,宋世骄好像变得温柔了许多?   难道宋世骄终于良心发现了吗?   其实,不要说宋世骄,就连林卓尔都被妈妈吓得个半死。   毕竟,在事关生死的沉重话题之前,无论什么恩怨都已不再重要。   不管妈妈先前脑筋搭牢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经过自杀这一出以后,林卓尔什么都不想跟她计较了。   林卓尔走进病房,看到妈妈闭着眼睛安安稳稳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十分正常,面色也逐渐恢复成平常的模样了。   于是,林卓尔在妈妈床边坐下。   他静静地看着妈妈憔悴清减的面容,心想他是她的儿子,她是他的妈妈,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只要她能够醒过来,只要她不再抛下他一个人,他还是会一样爱她,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昨天一整晚,林卓尔都没有睡,如今松懈下来,疲惫倦意就如潮水般袭来。   很快,林卓尔就趴在妈妈的病床边睡着了。   这一睡就是三个多小时,昨日的疲惫一扫而空。林卓尔一边揉眼睛,一边坐了起来,这时,他发现妈妈不知何时也已经醒过来了。   她正倚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他。   林卓尔惊喜地说道:“妈,你过来醒来了!”   林清晗却是惨然一笑,幽幽地说:“对不起啊,卓卓……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事了,可我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林卓尔没想到妈妈在鬼门关走了一趟醒来以后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他心酸极了,带着哭腔说道:“你说什么傻话呢?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接下来,林卓尔就把宋世骄已经同意借钱,而他出于种种原因故意隐瞒的事情和盘托出。   说着说着,眼泪又啪嗒啪嗒落下来了。   林卓尔一边掉眼泪,一边无比自责地说道:“对不起啊,妈妈,我不该瞒着你的。如果你真的走了的话,那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林清晗听完这一番话,却没有发火,反而展颜一笑,连日以来的愁绪一扫而空。   她高兴地说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世骄肯定会答应帮忙的,这还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林卓尔也勉强笑了笑。   看着妈妈那副憔悴清瘦的模样,他心里真的很难受。   妈妈年轻时过惯了好日子,从小到大就没有为钱操过心,现在却被四百万逼得走投无路闹自杀……赌博真是太作孽了。   林卓尔伸手帮妈妈掖了掖被子,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怎么办?   妈妈真的学到教训了吗?   她以后还会不会去赌了?   妈妈这次自杀,还好是抢救及时才没闹出人命,谁能保证还有没有下次呢?   林清晗却像是没察觉到林卓尔的重重心事似的。   她开心极了,唠唠叨叨地说着世骄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虽然他总是板着个脸,但他心里肯定有这个家。虽然他嘴上老是欺负你,但行动上对你还是很好的,这孩子就是很别扭,除了爸爸妈妈还有你以外,天底下没人受得了他的脾气了。   林卓尔苦笑一声,心道妈妈你把我想的太伟大了,其实我也受不了宋世骄那个千年难遇的奇葩脾气啊。   可是,林卓尔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一点,他和宋世骄的命运被上帝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了,就是想分也分不开。   因为林卓尔的缘故,宋世骄小时候不得不离开爷爷奶奶住进林家。从那以后,他就对他满嘴谎话,他对他骗身骗心,害得他高考失利,还对林清晗的堕落袖手旁观。   但是,宋世骄昨天又不顾危险地冲进煤气泄露现场,帮林清晗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来。   等待抢救的时候,林卓尔哭着埋怨他,宋世骄这棵千年铁树还开了花,他居然向他道歉了,还温柔地说“你就怪罪我好了,千万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该怎么办呢?   他该怎么对待宋世骄呢?   他们两个人到底该怎么办呢?   这一桩桩一件件加在一起,林卓尔已经算不清楚到底是谁欠谁更多了。   另一边,林清晗絮絮叨叨地数遍了宋世骄的种种好处,又拍了拍床铺,分外感慨地说:“我觉得还是住在医院清净,我都不想再回家去了。”   林卓尔笑道:“医院的单间比我们家面积还小呢,哪儿有家里方便?”   林清晗的语气很是无奈:“医院比家里安静多了。住我们隔壁的那个小姑娘,没日没夜地拉小提琴,实在是太难听了。”   林卓尔被妈妈逗笑了。   他白天要在外面上学上班,晚上回来则满脑子想着心事,压根儿没空去注意隔壁的动静,但林清晗可是深受其害。   她柔声埋怨道:“我真是想劝那个小姑娘改学钢琴。不管是新手还是老手,钢琴发出来的声音都是好听的,但小提琴就不一样了。那新手拉的小提琴就跟锯木头似的要命,我每天晚上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吱吱呀呀的声音。”   林卓尔笑道:“你是不是天天梦到伐木场啊?”   林清晗也笑了。   她望向窗外,那对琥珀般的浅棕色眼睛清澈极了,就好像春日里的一阵轻风,轻轻地吹来,轻轻地吹走。   “自从你爸爸走了以后。”   她说,“我就再也没有做过梦了。”   林卓尔笑不出来了。   一阵难以言说的酸楚淹没了他的心。   他知道爸爸的死对妈妈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实际上,妈妈沉迷赌博自甘堕落就是想要逃避现实。   但是他没有办法把爸爸带回妈妈身边,所以他无法从根本上解除妈妈的心病。   林清晗望着窗外,眼神飘得很远很远。   “但是我昨天见到你爸爸了。”   她如此说道,声音轻的好像一根羽毛。   林卓尔先是一愣,然后才明白过来,妈妈应该是梦到爸爸了。   林清晗接着说:“我见到你爸爸了,他背对着我站在我的面前,他还穿着下葬时我给他穿的那套衣服,所以我知道那就是他。我喊他,他不理我。我想走过去,却发现我总是在原地踏步。然后,他就走了,我就醒过来了。”   林卓尔没有说话。   林清晗的语气变得很疑惑:“我一直在想,如果死掉的人是我就好了,但是我偏偏活下来了,为什么呢?”   林卓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想是爸爸还不想让你下去陪他吧。”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林清晗转过头来,冲林卓尔莞尔一笑:“我猜你爸爸大概不想让我就这么走吧,所以我回来了。”   林卓尔担心极了,又劝道:“妈,既然你活下来了,就不要去想为什么,好好活着就是了。爸爸也好,我也好,我们都想要你好好活着啊。”   林清晗笑了笑,轻声道:“对不起啊,卓卓。”   “为什么又说对不起?我都说了,是我不好……”   “不是的,是我对不起你。我是你的妈妈,我应该好好照顾你的,但我却给你惹了那么多麻烦。”   林卓尔心酸极了。他这段时间面对的一切岂是“麻烦”两字能够形容的?   他想要对妈妈说没关系,他想对妈妈挤出一个微笑,但是他嘴唇一动,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呜呜抽噎的声音。   林清晗从床头扯了几张纸巾帮林卓尔擦脸,林卓尔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不知何时已经被温热的泪水沾湿了。   无论如何,只要你能回来就好了。   林清晗在医院住了几天,又做过一次身体检查,确定没有留下后遗症以后,终于办理了出院手续。   但她没有回家,因为宋世骄帮忙联系了一家位于郊区的疗养院。   那里环境很好,安保也很严密,适合疗养散心。   林卓尔担心费用问题,宋世骄叫他不要担心。   “就当是我在将功补过吧。”   电话里,宋世骄是这么说的。   林卓尔心想宋世骄还是那么别扭,明明是他自己想要帮助他们,却非要说成是“将功补过”。   但宋世骄这个法子确实不错,疗养院的确更加适合妈妈。   于是,林卓尔又一次腆着脸接受了宋世骄的帮助。   疗养院那边派司机接走了林清晗和她的行李。   林卓尔也跟过去看了,妈妈一个人住一个小房间,每天三餐都有人照顾,没事的时候可以去户外散散步,还可以跟其他疗养者一起聊天说话。   疗养院里也有棋牌室,当然是不赌钱的那一种玩法。   但林卓尔还是很担心,他百般嘱托妈妈不要再接触任何棋牌类游戏,又让疗养院的看护一定要看住她。   如此观察了一段时间,林清晗确实没有再去搓麻将或者打牌。   偶尔心痒了,她就搬一把椅子坐在边上看别人玩。她也怕别人不高兴,所以不会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只是托着下巴默默地看着。   林卓尔也知道戒赌要循序渐进,便默许了妈妈这样小小的“犯规”。   值得一提的是,林清晗自杀未遂的事情居然还上了当地的新闻。   新闻里说,根据林女士的儿子反映,林女士是因为不满拆迁待遇所以才放煤气自杀的。   而且,电视上还信誓旦旦地放出了打过马赛克的亲笔遗书,白纸黑字地写着“无良开发商”等触目惊心的字样。   林卓尔觉得很奇怪,他压根儿没有接受过采访,新闻里说的“林女士的儿子”到底是谁?   记者又是怎么拿到林清晗的遗书的呢?   遗书内容怎么还和宋世骄说的不一样?   妈妈明明是因为还不起赌债才自杀的,怎么放在电视上就变成了谴责开发商呢?   于是林卓尔打电话去问宋世骄,宋世骄居然云淡风轻地说,这都是他安排好的。   林卓尔吓了一跳,你安排好了什么?   宋世骄说,你妈妈写的遗书还在我这里,电视台放出来的那一封是我让人重新写的,内容当然不一样了。   林卓尔着急了:“那你不是故意制造假新闻吗?”   宋世骄笑了几声:“要不你去举报我啊?”   林卓尔不说话了。   他光是靠想的就能想出宋世骄那种微微眯着眼睛的坏笑模样了。   对付流氓果然还是要用流氓,也不知道宋世骄用了什么手段,这一条普普通通的社会新闻居然引起了当地各路媒体的转发评论,后续影响发酵得非常大,最后引起了上层领导的高度重视。   在社会舆论的压力之下,相关开发商不得不召开发布会,他们表示会暂时搁置拆迁计划,一定会研究出更好的补偿方案来满足住户利益。   发布会结束之后,整片居民区都跟过年似的喜气洋洋,林卓尔也不用再去找银行贷房款了。   六月份就快到了,大学四年级的林卓尔现在专心忙着写毕业论文,就连橘星模特公司那边也很少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或许是迫于宋世骄的压力,郑思华对林卓尔彻底死了心。   和林卓尔同期进公司的一个男模特“转正”成了郑思华的生活模特,他最近正和郑思华一起在泰国旅游,天天在朋友圈里发一些购物或者美食的照片。   各人有各人的追求,林卓尔也没空去管别人的事情。   说实话,就算他真的要走这种邪门歪道,那他宁愿去做宋世骄的小情人也不想跟郑思华待在一起,至少宋世骄比郑思华年轻而且还长得帅。就算宋世骄这个人满肚子都是坏水吧,林卓尔也……也并没有那么、那么讨厌他的坏坏的笑。   这天,林卓尔去学校见导师做了中期汇报。   汇报还算顺利,也不枉林卓尔这些天来的辛苦准备。   走出校门,林卓尔是神清气爽,这时又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林清晗先是问了报告结果怎么样,林卓尔说很好,林清晗又说想儿子了,想要见见他。   于是,林卓尔就坐地铁,再换公交车,去了疗养院。   路边有农民在卖初夏的草莓,林卓尔也买了一盒带过去。   等他兴冲冲地赶到妈妈的病房,却发现妈妈屋里还有两个人。   一个人是宋世骄。   宋世骄今天穿着一件浅白色的圆领T恤,外面是灰色的连帽拉链外套。平时梳成背头的短发也放下来了,乌黑的额发垂在白皙的额前。   如果他不是带着一副如沐春风的笑容站在林清晗床前,林卓尔简直要误以为高中时代那个淡漠又青春的哥哥穿越过来了。   而林卓尔一看到宋世骄穿的衣服,就暗暗后悔。   因为今天要见导师,林卓尔就穿了白衬衣,但是这个季节穿西装外套已经有点热了,林卓尔就在衬衣外面穿了件灰色的连帽衫,一进导师办公室就脱掉,出来了再穿上。   结果,他的连帽衫和宋世骄的外套款式居然很像,搞得他们好像关系很好还穿情侣装一样,真是失策。   林卓尔又看向另一个人,那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   那女人皮肤黝黑,穿着打扮都很朴素。但她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年轻时想必是个高傲的美女。   她的眉眼,怎么好像那么眼熟呢?   总感觉她那种傲傲的气质和宋世骄有点像。   林卓尔提着草莓,满腹疑惑地走进房间。   林清晗朝他微微一笑,柔声道:“卓卓,你看是谁来了呀?”   “我看到了,不就是宋世骄吗?”   林卓尔轻轻哼了一声:“又不是什么天王巨星,有什么好激动的。”   林清晗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直道:“卓卓也学会嘴硬了呢,你心里肯定很高兴吧,明明小时候那么喜欢哥哥。”   林卓尔撇过头去,懒得再理林清晗了。   宋世骄也学着林清晗的语调喊了一声“卓卓”,走过来,伸手要接他手里的草莓。   因为妈妈在一边看着,林卓尔只好把草莓给了宋世骄。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泛红了,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便问:“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软啊?不用上班的吗?”   宋世骄笑了笑,看起来很无奈:“我妈听说了你妈的事情,她就说她要来看你妈,所以我请了一天假来陪她。”   林卓尔先是呆了一呆,心想什么你妈我妈的,我妈不就是你妈么?   下一秒,他才明白过来那陌生女人的身份!   而那女人已经站起身来,又是歉疚又是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就是周嘉如,我想亲口跟你和你妈道歉。这小子在外面做的那些坏事,我是真的不清楚。” 第19章 第19章   第十九章   林卓尔呆呆地看着周嘉如,心想这个女人居然就是宋世骄的妈妈?   就是她孕育了宋世骄这个千年难遇的大奇葩?!   震惊之余,林卓尔又觉得很不自在。   实际上,对于周嘉如的名字,林卓尔还记忆犹新。   他记得,当初就是周嘉如的公司给林清晗放了高利贷,在林卓尔的想象中,周嘉如应当是个心狠手辣、穿貂戴金的黑帮大姐大,没想到真正的周嘉如穿着打扮那么朴素。   她看起来并不像是拥有高利贷公司的黑帮大姐大,反而像是……普通人?   林卓尔是疑窦丛生,不由得望向宋世骄。   宋世骄冲林卓尔淡淡一笑。他的神色还是那么云淡风轻,一点儿都不像是来低头道歉的。   反倒是周嘉如这个长辈在很诚恳地冲林卓尔低头道歉。   她说:“真的对不起,当年我和宋方州离婚以后,他就不让我再见世骄了,但我一直住在本市没有离开。前两年,宋方州查出了癌症晚期,世骄也不知怎么的就找到我了。从那以后,我和他断断续续的一直保持着联系。”   林卓尔心道原来如此,宋世骄是趁着宋方州回家养病的时候找到了亲妈。   他也隐约知道宋方州和周嘉如的往事。   当年,宋方州和前妻的离婚事件闹得是满城风雨,听说周嘉如跟宋方州拜把子的弟弟私奔了,临走时还举报了宋方州的公司偷税漏税,弄得宋方州是前院大水后院又起火,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摆平官司。   宋方州也是个狠角色,他后来散尽家财找来黑社会,对周嘉如和弟弟实施了狠辣的打击报复。   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宋方州和周嘉如这对夫妻能做成这样,也真是一段孽缘。   现在,周嘉如提起宋方州的名字,语气还是有点咬牙切齿,这让林卓尔觉得很尴尬。   无论在别人眼里宋方州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林卓尔眼中,宋方州就是一个稳重严肃但又很和蔼的父亲。   除非像青春期的宋世骄那样故意顶撞,宋方州绝对不会主动打骂孩子。   而宋方州对于前妻周嘉如虽然心狠手辣,他对于第二任太太林清晗则是十分宠爱且珍惜的。   这么多年来,他们夫妻俩和和美美,从来没吵过一次架,林卓尔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他一直认为爸爸是好人,如果爸爸是好人的话,那么爸爸的前妻肯定就是坏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更别说,在爸爸病逝以后,宋世骄又联合周嘉如骗走了妈妈的公司,这导致林卓尔一直对周嘉如没什么好印象,他总觉得宋世骄的满肚子坏水就是遗传了亲妈的基因。   但是现在见到周嘉如真人以后,林卓尔才发现,事情好像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周嘉如刚刚说,宋世骄在外面做的那些坏事,她是真的不清楚,难道说宋世骄是两头欺两头骗,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吗?   林卓尔又看了宋世骄一眼,眼神充满了怀疑和谴责。   宋世骄又笑了笑,无比温柔地说:“卓卓,你是想吃草莓了吗?那我现在就去洗吧。”   林卓尔一听不对劲,连忙抓住宋世骄的胳膊:“怎么?你不是陪你妈妈来道歉的吗?你干嘛一个人逃走?”   “卓卓,你可真会开玩笑,我怎么会逃走?”   宋世骄的微笑依旧不变,他左手提着草莓,右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了林卓尔的手指,笑道:“你们先聊着吧,我去问问疗养院的后厨房有没有果盘,顺便把草莓给洗了。”   “好啊。”林清晗高兴地点了点头,“我都不知道草莓已经上市了,卓卓真厉害啊。”   “这……”   林卓尔对林清晗是没有一点儿脾气的,既然妈妈都这么说了,林卓尔也不好再阻拦,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宋世骄超级不要脸地提着草莓脚底抹油迅速跑走了,心里大骂他是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见宋世骄堂而皇之地溜走,周嘉如冷嗤一声:“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宋世骄这小子就跟他爹一样,年纪不大,心肝儿全都黑了。”   林清晗被逗得咯咯直笑,道:“姐姐,你这话说的不对,世骄要是老鼠,你岂不也成老鼠了吗?”   林卓尔则对周嘉如刮目相看。真没想到周阿姨说话如此犀利,教训起亲儿子来什么都不顾,连自己都骂进去了。   周嘉如无比坦然地说:“我既不是老鼠也不是龙凤,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生出这头货来的,肯定是宋方州没把他教好。我那时候条件不好,不然我就把世骄抢过来自己养了。”   又转向林卓尔:“不好意思啊,虽然我是来道歉的,但是我腿脚不是很利索,能不能让我坐下说话?”   林卓尔忙道:“您坐吧,没关系的。”   于是周嘉如坐回了椅子上。   林清晗拿了一个枕头递给她,周嘉如道了谢,把枕头垫在了背后。   林卓尔这才注意到周嘉如有点坡脚。   这女人站着的时候脊背挺得十分直,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她腿脚有残疾,看来她的个性很要强,这一点儿倒是跟宋世骄很像。   当年,宋世骄总是惹宋方州生气,宋方州一生气就要揍宋世骄。宋方州下手重的很,宋而世骄却是梗着脖子一声不吭,从来不会表现出丝毫软弱。   宋方州也是犟脾气,一看宋世骄死不认错,火气儿更是蹭蹭往上冒。   每次他们父子倆干架,结局永远都是林卓尔被爸爸和哥哥吓得嚎啕大哭,林清晗则拼命劝架,然后宋方州才会罢休。   如今爸爸走了,宋世骄也长大了,倒是学聪明了不少。   林卓尔坐在妈妈的床边,心想,宋世骄肯定是拗不过周嘉如才会来向林清晗赔罪的。可是,宋世骄又不愿意被人摁着头认错,所以他就借口洗草莓然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真是狡猾死了,太坏了!   周嘉如稍作休息,又解释起了来龙去脉,道:“我跟宋方州离婚以后,他找了些地痞流氓来找我麻烦,我的腿就是那时候被整得残疾的,我也害怕了,所以改过一次名字,身份证的名字也是新的。宋方州死了以后,世骄就跑过来问我要了身份证。我问他要我的身份证干什么,他也不肯交底儿,只说他是要办一些事情,不好用自己的名字,所以要借我的名字。他还让我签了很多文件,我也都签了。”   林清晗默默听着,忽然握住了林卓尔的手。   林卓尔看过去,发现妈妈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拨弄,像是在爱抚一只小猫咪。   林清晗低下了头,乌黑的长发垂荡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林卓尔看不清妈妈的表情,但他知道,妈妈听到这番话心里肯定很难受。   按照周嘉如的说法,宋世骄是等宋方州一死就开始策划要抢林清晗的遗产,也不知道该说这个人究竟是冷静,还是冷血。   而林清晗一直把宋世骄当成亲儿子,早知道宋世骄这么算计她,现在还要从别人口中再听一遍,她肯定很伤心的。   林卓尔握紧了妈妈的手,又想起宋世骄早先说过的话。   他说,只要他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那么大家就不会知道“全部的真相”。如此一来,“你可以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而我也可以继续扮演一个好哥哥”。   实际上,宋世骄的计划确实实施得很顺利。   如果不是谭凯川心生怀疑又锲而不舍地往下调查,那么宋世骄真的可以瞒过所有的人,林卓尔会以为是哥哥帮了妈妈,而林清晗也会以为是大儿子救了自己。   可惜,纸是包不住火的。   林卓尔反握住了妈妈的手。   林清晗朝他这边坐近一些,又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周嘉如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觉得奇怪,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么多年来我没法儿跟他联络,我心里也很愧疚。所以,他要我做什么,我全都做了。后来,他跟我说事情办成了,然后又把身份证寄还给我。再后来,我就听说宋家兄弟俩闹分家了,世骄一个人继承了公司。我隐约觉得这跟他找我办的事情有关系。所以我打电话问他,但这小子百般推诿不肯说实话,我也拿他没辙啊。”   林卓尔问她:“那你现在带着他来道歉,是因为你知道事情经过了吗?”   周嘉如点了点头,解释道:“前段时间,有一天天还没亮,世骄跑到我家来找我。那时候他看起来垂头丧气,失魂落魄的,像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我老公是差头司机,那天刚好出去开夜车了,我就让世骄进来说话。他进来以后,就说他后妈放煤气要自杀,他刚把人送到医院去。”   “他后来去找你了?!”   林卓尔呆住了。   就连林清晗都抬起了头,表情显得十分惊讶。   在林清晗放煤气自杀的那一天,宋世骄先是把林清晗送到了医院,然后说公司要开早会,急匆匆地就走了。   但按照周嘉如的说法,宋世骄那天离开医院以后并没有回公司,而是跑去找她了!   “是啊。”周嘉如继续说道,“我问他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干嘛闹自杀。他也是沉默很久,才老老实实地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他说爸爸死了以后,后妈染上了赌瘾,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所以就借我的名义开公司放高利贷,然后移花接木把他后妈的遗产弄到手里了。我说宋世骄你是不是人啊?他说他是人啊,所以他才借着我的名义偷偷摸摸地去做而不是正大光明地去抢。他说他也没想到,他费劲心思最后还是被他弟弟知道了真相。”   林卓尔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不管过了多长时间,只要一想起宋世骄当初做的那些坏事,林卓尔就是满肚子火气。   亏的是宋世骄心思狡猾先跑走了,要是他还呆在这间屋子里,林卓尔肯定要上去揍他一顿!   林清晗则悠悠地开了口:“世骄这孩子就是别扭,我想,他是不好意思直接跟我要公司,又不想让外人觉得他不听从他爸爸的遗嘱,所以才想出这种方法来。其实,他要是老老实实跟我说他想要公司,就凭他跟卓卓的感情,我不会不答应的。”   周嘉如又叹了口气:“你们兄弟俩感情好,那世骄就更不该做这种事了。”   林清晗淡然一笑,林卓尔则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   看来,周嘉如并不知道宋世骄和林卓尔这对无血缘的兄弟还谈过两三年恋爱。   若是宋世骄当初真的去找林清晗要公司,林清晗看着宋世骄又是她的大儿子又是她的“小儿媳”,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但是,那时宋世骄自信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公司弄到手,所以他放着光明大道不走,反而走了这么一条阴险小路。   林卓尔又问周嘉如:“所以,是因为我妈妈那天闹了自杀,宋世骄才去找您倾诉的吗?”   周嘉如点点头,道:“他跟我说,弟弟知道真相以后就带着后妈搬走了。我问他为什么不去认错,他又不说话了。我知道这孩子个性被动得很,就问他闹自杀又是怎么回事。他说,弟弟带着后妈搬走以后,后妈又拿拆迁款赌博。弟弟走投无路来求他帮忙,他帮忙把赌债填上了,但是弟弟担心后妈再去赌博,所以没告诉后妈,后妈还以为还不上赌债,就放煤气自杀了。”   听到这里,林清晗可能是感觉不好意思了,轻声道:“对不起啊……”   林卓尔忙道:“我说过了,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你,事情都过去了,你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   林清晗点了点头。   周嘉如也劝了林清晗几句,又道:“我当时一看世骄那个神情,就知道他肯定是心里难受了,所以才跑来找我。我就跟他说,等找个时间,我带着他去跟后妈和弟弟道歉。结果他说他公司还有事,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当时还以为他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谁知道他昨天突然跟我打电话,我说你又要干什么坏事,他说他要带我来疗养院看后妈,我就知道他还是听进去我的话了,所以我就来了。”   原来如此。   林卓尔心想,看来妈妈那天闹自杀和他演的那出八点档狗血家庭伦理剧,对宋世骄的影响还是不小的。   毕竟,天底下没有比生死更大的事情了。   当时又是宋世骄冲进煤气泄漏现场把林清晗抱出来的,林清晗写的遗书也被他拿走了。   宋世骄的心也是肉做的,他看到林清晗变得那么惨,林卓尔又那么可怜,估计心理压力太大了,所以当夜就跑去找亲妈倾诉,后来又帮忙联系了疗养院吧。   但是,宋世骄未免也太别扭了些。周嘉如一个人把话全都说完了,宋世骄倒是躲走了,难道是怕留在房间里会挨揍吗?   不知为什么,林卓尔突然很想去找宋世骄。   其实他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要对他说,他只是想想看看宋世骄的脸,听听他的声音,然后就那么站在他的身边而已……   另一边,周嘉如又站起身来。   她虽然嘴上对宋世骄很不客气,但宋世骄毕竟是她的亲儿子,她心里还是向着宋世骄的,道:“其实,世骄也……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世骄的公司今年好像接了个大项目,公司上上下下都等着跟他赚大钱呢,世骄忙得焦头烂额,三天两头就要往外地跑,所以拖了这么些时间才来道歉。虽然我没有资格,但我还是想求你们,你们恨他也好,怨他也好,也还是拿他当一家人吧。”   林清晗很认真地说:“我一直拿世骄当亲儿子的。”   又轻轻摇了摇林卓尔的手,“卓卓心里也还是喜欢哥哥的,对不对?”   林卓尔连忙把手抽出来:“我才没有呢,你不要乱说啊。”   林清晗柔声道:“你就不要跟哥哥生气了,人生在世就几十年的时间,生气有什么意思呢?好好过日子吧。”   林卓尔简直要被妈妈吓死了,忙道:“谁敢跟宋世骄好好过日子啊?我们当初是拿他当亲人的,结果他把我们害得家破人散流落街头。现在我们跟他分开了,他倒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为了社会稳定着想,我看还是让宋世骄孤家寡人自己过日子更好吧。” 第20章 第20章   第二十章   一听林卓尔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林清晗笑得是前仰后翻。   周嘉如也露出了笑容,道:“我看就是这个道理,谁让世骄这小子自作孽,卓卓你以后就拼命使唤世骄吧,有什么事情就找他帮忙,没什么事情就让他一边凉快去,他肯定对你百依百顺。”   见两个妈妈笑成这幅样子,林卓尔后知后觉地感到十分羞窘。   他又想着,其实我也没有说错,宋世骄那个大奇葩确实邪性得很,谁跟他好谁就倒霉啊,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吧。   周嘉如笑了一会儿,又说:“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世骄的弟弟呢,从前经常听他提起你。谢谢你,还有你妈妈,这么年多来一直把世骄当成家人。”   林清晗笑着说这都是应该的,林卓尔则好奇起来,问道:“宋世骄真的常常跟您提起我吗?他都说我什么了?”   周嘉如稍作回忆,答道:“你突然问我,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太多,我就记得世骄总说,弟弟的性格不太独立,从小就黏人得很。不过你们俩分家之后,世骄就很少提起你了。”   “这样啊……”   林卓尔勉强笑了笑。   这还真是一个完全不出人意料的答案。   因为在宋世骄看来,林卓尔这个弟弟的标签就是“不独立”、“黏人”。   他也说过,林卓尔毅然决然地带着林清晗离家时,他都觉得他不认识林卓尔了。   毕竟在宋世骄心里,林卓尔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这样一个离不开哥哥的弟弟居然会如此果断地分手搬家,恐怕宋世骄心中的林卓尔的固定形象都崩塌了。   不过说实话,林卓尔当时之所以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和他性格独立不独立并没有太大关系,林卓尔主要还是被宋世骄那句“我不爱你”给伤透了心。   都说恋爱使人成长,意识到自己并不被他人所爱,同样也能让人得到迅速的成长。   林卓尔从小到大都活在一个漂漂亮亮甜甜蜜蜜的美梦里,而宋世骄的那句话则是一根锐利的银针,猛的戳破了一枚胀大了十数年的七彩泡沫。   “就算我和哥哥朝夕相处,就算我天天追在哥哥屁股后,就算我那么爱哥哥,哥哥也还是不爱我。”   在林卓尔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那场持续了十数年的盛大蝉鸣在顷刻间息声,耳边只剩下四个字在做出空空荡荡的回响——   “我不爱你。”   事到如今,林卓尔也不知道他当时的决定是好是坏。   不过,那时的他除了离开以外也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林卓尔不可能在听到那句话的状态下还能跟宋世骄生活在一起,他不能再面对他,不想再从他的口中听到更加令人难过的话了。   另外,林卓尔的潜意识中其实还怀有一点希望。   “如果我换一个新环境展开独立的生活,如果我变得不像从前的我,说不定哥哥就会对我另眼相看了,说不定他就会真的喜欢我了。”   所以他要努力地工作,所以他要努力地生活,无论多么辛苦,他都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因为不想被哥哥看扁。   唯独不想被哥哥看扁。   对于宋世骄来说,他今天愿意带着亲生母亲来和后妈弟弟来道歉,已经是非常大的改变了,但是这些都不是林卓尔想要的。   归根到底,林卓尔对宋世骄的那个祈求,唯一的那个祈求,永远都没有变过。   ——“我要你爱我啊。”   林卓尔叹了口气。   到头来,我应该还是失败了吧?   我还是不能独立生活,我还是得依靠宋世骄的力量。   他现在是怎么想我的呢?   可怜?   同情?   内疚?   或者说是三者兼而有之?   这些都不是林卓尔想要的。   林卓尔对宋世骄的那个问题,唯一的那个问题,也从来没有变过。   ——“哥哥,你喜欢我吗?”   如果我再一次问你这个问题,你会觉得我很烦人吗?   而你又会给我什么样的回答呢?   人类真的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我非常想要问你一个问题,却不敢去听你的回答……   林卓尔注意到妈妈的床单边缘黏着一根细软的长发。   于是他捻起那根头发,将它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去了。   周嘉如在一旁打量着林卓尔的动作,突然说:“其实,我觉得世骄是很喜欢你这个弟弟的。”   “啊?”   林卓尔懵懵地看向周嘉如。   周嘉如解释道:“今天是世骄开车送我过来的,我本来想坐副驾驶,结果他不让我坐。他说,弟弟坐副驾驶的时候,把车椅的位置和角度都调得刚刚好,我要是坐上去就弄乱了,下一次弟弟再坐副驾驶又要重新调座位。他说弟弟做事磨磨蹭蹭的,每次调位置就要调半天还扭来扭去的,非常影响他开车。我说那我就不调整椅背,但他还是不让我坐,我没办法只能坐后面去了。”   林卓尔的脸一下子黑了,道:“阿姨,你哪里听出来他是喜欢我了?我怎么听出来他对我特别嫌弃呢。”   周嘉如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小的时候,宋世骄也总是嫌弃林卓尔动作磨蹭,他说林卓尔收拾书包太慢了,害得他每次都得在校门口等很久。   这让林卓尔很不好意思,后来,每次遇到礼拜五哥哥要来接他回家了,他就会在上课的时候就偷偷整理书包。   现在想想,他从前还真是特别特别喜欢宋世骄。   也难怪妈妈那么轻易就接受了他们俩谈恋爱的事情,她估计是隐隐约约就有察觉了吧。   林清晗也回忆起了往事,很感慨地说:“世骄小时候就用自行车载卓卓,现在也是一样的呀。”   周嘉如道:“是啊,我也想起来了,世骄从前也跟我说过他骑自行车带弟弟的事情。他说弟弟胖的跟头小山猪似的,害得他的自行车蹬都蹬不动,没过几天就要重新打气,后车胎都是被弟弟坐塌的。我还以为弟弟是个小胖子,今天一看,弟弟也不胖啊,哪里像山猪了?”   听到这里,林卓尔再也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面红耳赤地说:“我去找宋世骄,他怎么洗个草莓洗了这么久啊,铁打的草莓都要给他洗烂了。”   周嘉如和林清晗都应了一声,林卓尔就扭头走出去了。   疗养院的后厨房和病人宿舍分别位于两幢相邻的小楼之中,中间有一段走廊相连。   或许是出于照顾病人心情的考虑,这家疗养院的建筑大都是浅色的圆顶楼房,室外的草坪和各色花卉植物都经过悉心的设计和照料。   宽阔的庭院中一年四季都有植物开放花朵,层层叠叠的绿植充满了温柔的生命力。   白色拱顶走廊外就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此时是午后休息时间,人们大都在午睡,并没有人在小径上散步。   林卓尔不太清楚后厨房在哪里,但是也不用他费心去找了。   林卓尔刚来到走廊,就看到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边放着一只大大的玻璃碗,玻璃碗中装满了鲜嫩的初夏草莓。   嫣红的草莓上还带着水珠,日光灿烂,透明的水珠和玻璃花纹反射出了微妙的光点。   那个人则放着草莓不管。   他一手搭着椅背,一手不紧不慢地划着手机屏幕。   看他那副云淡风轻气定神闲的模样,可不就是宋世骄吗?   林卓尔走到宋世骄身边。   他抱起胳膊板着脸,教训道:“好啊,你让周阿姨在上面跟我们低头认错,你这个罪魁祸首倒跑出来玩手机了。”   宋世骄这才抬起头。   看到是林卓尔,他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你们已经聊完了吗?这么快啊。”   宋世骄的眼睛生得是漆黑而幽深,看不出一点情绪,但是今天室外的阳光很灿烂,宋世骄仰起头时不得不稍稍眯起眼睛。   而他今天又难得放下了额发,短发显出一种自然的凌乱,再加上他还穿着灰色的连帽拉链外套,感觉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了许多。   被这样的宋世骄仰头注视着,林卓尔的耳朵有点发热。   他嘴上依然是不饶人,道:“该说的话周阿姨都说完了,我妈妈耳根子软,但我不一样,我可没打算原谅你。”   宋世骄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于是林卓尔把那只装着草莓的玻璃碗推到长椅中间,然后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   宋世骄收起了手机。   林卓尔注意到他的手机屏幕似乎停留在新闻网页,便问:“你在干什么呢?”   宋世骄答道:“还是我们公司最近在做的那个新项目,我正在看相关的新闻报道。”   “哦……”   林卓尔也不懂得生意上的事情。   他只知道,宋世骄在忙的这个新项目,似乎是要在某欠发达地区进行大规模投资建设,当地的政府也参与了进来。   如果成功,这个项目将会一直运行下去。不但能让企业方获得源源不断的利润,还能拉高当地的经济水平,实属双赢。   ——听起来就很厉害。   林卓尔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明明宋世骄只比他大四岁而已,但是他已经在做这么厉害的工作了,林卓尔却还只是一个做模特兼职的大学生。   没办法啊,兄弟就是这个样子的。   哥哥永远比弟弟先走一步,而弟弟永远都要追在哥哥身后。   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无法站在他的身边,而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林卓尔低下头,没滋没味地说:“看你笑得那么开心,肯定都是好新闻吧。”   宋世骄想了想,道:“目前来说都是好新闻,我想找一点负面新闻都找不到,这反而不太妙。”   林卓尔只当宋世骄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么就是亏心事做多了害怕鬼敲门,便兴致缺缺地说:“等到这个项目成功以后,你肯定身价倍涨,也不用再愁找不到宋太太了。”   “宋太太?”   宋世骄先是一愣,而后恍然道:“哦,我当时说我什么都不缺就只缺一个太太,那句话是开玩笑的,怎么?你还一直记在心里啊?”   林卓尔心中一跳,脸颊刷的一下子变红了。   他羞窘地说道:“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叫人分不清楚你的话是真是假,我哪儿知道你是不是开玩笑啊。”   宋世骄忽然将头转到一边去。   他抬起了手,微微挡住嘴,然后轻轻笑了几声。   遭到宋世骄的嘲笑,林卓尔脸色更红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对啊,我就是记在心里了,不行吗?我好歹也喜欢过你那么久,你故意说这种暧昧的话,我肯定会在意的吧。”   宋世骄又回过头来,眼含笑意地看着林卓尔。   “难道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吗?你看你脸都变红了。”   “那是热的!你少自作多情了。”   林卓尔冷冷地哼了一声。   一阵初夏的风迎面吹来。   那风轻飘、温柔又略带热度,吹得林卓尔脸红心热,都不敢去看宋世骄是什么表情了。   反正肯定又是那种阴谋得逞般的坏笑吧,也没什么好看的。   林卓尔觉得,他该回去了。   妈妈还等着吃草莓呢。   奇怪的是,林卓尔心里想着要走,身体却迟迟没有行动。   就跟早上赖床的感觉一样,明明应该起床了,人却懒洋洋地瘫在软绵绵的被窝里不想动弹。   所以林卓尔没有离开。   他一直坐在那里,坐在宋世骄的边上。   林卓尔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草坪上,他并没有去看宋世骄是什么表情。   但他知道他在身边。   他能闻到宋世骄衣服上柔软剂的味道。   他能感到风里送来宋世骄的呼吸。   他还能看到草地上倒映出两人的影子。   他们坐在长椅上,宋世骄的一只胳膊舒展开来,大喇喇地搭着椅背。他还翘起了腿,姿势看起来很闲适。   两人中间是那只装着草莓的玻璃碗,玻璃投射的影子还带着斑斓的七彩光点。   林卓尔坐在长椅的最最边上,似乎是极力要与宋世骄拉开距离。   林卓尔的两手都放在膝盖上,后背也挺得笔直,他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随时都要起身离开。   但是林卓尔没有离开。   他一直坐在那里,坐在宋世骄的边上。   “卓卓,你要吃草莓吗?”   “啊?”   “我刚刚洗到一颗很大的草莓,你看。”   宋世骄从玻璃碗里挑出了一颗草莓。   林卓尔低头一看,宋世骄修长的手指间拿着一颗古怪的心形草莓。   看形状,倒像是两颗草莓在生长过程中强行长在了一起,然后就变成了这么一副难舍难分的连体婴模样。   是啊,自然界中也存在这种畸形的关系,就好像林卓尔和宋世骄一样。   人本应该是孤独的个体,可是两个不该在一起的人却强行融合在了一起。   他们并不会变成可爱漂亮的大草莓,只会变成这样古怪的畸形草莓。   很多人恐怕都不敢吃这种奇怪的草莓,而林卓尔吃过,所以林卓尔知道,这种草莓的味道好甜好甜,也好酸好酸。   宋世骄可能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这两只草莓应该是兄弟吧。”   他说着,又将大草莓递到林卓尔的面前。   “给你吃。”   他的眼神是那么深邃,笑容又是那么和煦。   林卓尔犹犹豫豫地分开了双唇。   他还记得从前的教训,所以他没有立即去吃草莓,而是很谨慎地看了一眼宋世骄。   宋世骄依旧保持着温柔的笑容。   于是,林卓尔放下心来。   他稍稍靠过去,要就着宋世骄的手吃那颗兄弟草莓。   这时,宋世骄忽然凑了过来。   林卓尔被宋世骄那张突然放大的面孔吓得顿了一顿,宋世骄就趁这个机会一口咬下去,兄弟草莓的一半果肉就那么进了他的口中!   林卓尔都惊呆了。   宋世骄这个人怎么这么幼稚?   这一招都玩了多少年了,不会腻的吗?   更幼稚的却是林卓尔。   他怎么会反反复复地上他的当呢?   他怎么就是学不会教训呢?   林卓尔懊恼极了,宋世骄则懒懒地倚在长椅上。   他几口就把兄弟草莓的残留部分都吃完了,然后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矜持地给出了评价:   “刚上市的草莓好像还是有点酸,卓卓,你是不是不会挑草莓啊?”   “无所谓了……”   林卓尔垂头丧气地站起身,一脸灰暗。   “我要回去了。”   宋世骄微微一笑,也跟着站起了身。   他端着玻璃碗,不紧不慢地跟在林卓尔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长廊,宋世骄说:“卓卓,你把草莓端上去吧。”   “为什么要我端啊?”   “洗都是我洗的,端就由你来端吧。”   “哦……”   林卓尔也不想跟宋世骄再作纠缠,便转过身来。   宋世骄端着玻璃碗走了过来。   林卓尔伸出手就要接过玻璃碗,他的掌心已经碰上了宋世骄的手背,宋世骄却没有松手把碗给他。   他反而又走近了一些,两人的距离顿时拉近了许多,玻璃碗被夹在他们的身体之间。   林卓尔惊讶地抬起头,宋世骄恰好低下了头。   他愣愣地看着他,而他笑了笑,然后微微侧过头,慢慢地贴了过来。   下一秒,两人的嘴唇轻轻碰到了一起。 第21章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这是一个时隔许久的吻,却熟悉得好像昨日。   两人的唇先是贴在了一起,很快,宋世骄就用舌尖顶开了林卓尔的双唇,而林卓尔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应了他。   唇齿相依,口舌交融。   一时间,一股清新的草莓味道蔓延开来。   初夏的草莓,确实是有点酸的。   林卓尔心想着,然后睁开了眼睛。   他恰好看到,宋世骄正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   宋世骄那对深邃的眼眸之中盛满了林卓尔的倒影,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这样的眼神,简直称得上是深情款款。   但林卓尔不敢再轻易相信他了。   不想再被他欺骗了。   不想再被他伤害了。   仿佛是不满于林卓尔过于平静的回应,宋世骄又抬起了一只手。   他轻轻捧住了林卓尔的脸颊,就好像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那只沉甸甸的玻璃碗也终于落在了林卓尔手中。   林卓尔能感到脸颊传来宋世骄掌心的热度,好温柔,又好炽热。   林卓尔稳稳地捧着玻璃碗,宋世骄又加深了这个吻。   当他的舌尖又一次在林卓尔的唇齿间暧昧游走时,林卓尔用犬齿咬住了他的舌尖。   下一秒,林卓尔用犬齿狠狠一咬,宋世骄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离开了林卓尔。   “很疼吗?”   林卓尔微微一笑,用上扬的语调说:“说起来,这还是你教我的呢。”   宋世骄抬手捂住嘴巴,长眉紧紧地皱起来了。   他怔怔地看着林卓尔,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神也流露出了些许讶异,他肯定是被林卓尔咬疼了。   这让林卓尔感到一种难言的爽快。   当年,在林卓尔还年少无知的时候,宋世骄说要教他接吻,然后趁亲吻的时候咬了他,那可是林卓尔毕生难忘的初吻经验。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种别样的温柔,也忘不了如影随形的疼痛。   现在,林卓尔把这份“毕生难忘”还给宋世骄了。   不,说是“还”还不恰当。   毕竟,一个人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情绪体验剪切拷贝给另一个人。   所以,更准确地说,林卓尔让宋世骄也品尝了一次“温柔的疼痛”。   宋世骄到底还是心思深沉。   他笑了笑,又恢复了那副不紧不慢的从容模样,然后绕过林卓尔要往回走,但林卓尔却不会轻易放过他。   林卓尔抬手拦住了宋世骄,追问道:“你刚刚为什么突然要亲我?”   宋世骄低头看着他,眼神好像无奈的主人面对着调皮捣蛋的小猫咪。   “我们该回去了,不然你妈妈要着急了。”   “你不要转移话题啊。”   林卓尔感到很不满。   若是宋世骄能表现出懊恼或窘迫或是任何一种情感,那么林卓尔会更畅快高兴的。   可是宋世骄偏偏如此坦然,这让林卓尔心中燃起的那点小小的胜利感无法烧得更旺,很快就熄灭了。   明明是宋世骄出了洋相,为什么他还能装作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呢?   林卓尔拉住了宋世骄的胳膊,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又在逃避了吗?”   宋世骄低头看了一眼林卓尔搭在他的胳膊上的手,然后,他挑了挑眉,别有深意地说:“我会逃,那是因为你每次都会追上来。久而久之,我都养成习惯了。”   林卓尔立即道:“你可不要颠倒是非黑白。如果你不逃的话,我就用不着追你了啊,所以这还是你的错。”   宋世骄从容不迫地说:“最先是你来追我的,你不记得了吗?”   林卓尔被哽了一下。   再想想他们小时候的相处模式,他一时竟无言以对。   其实,林卓尔也知道宋世骄是在狡辩。   他早就察觉到了,宋世骄这个人的逻辑真的很奇怪,但是,宋世骄偏偏总是能让他那种奇怪的逻辑成功地达成自洽,这就令林卓尔很难反驳。   仿佛是看出了林卓尔已经弹尽粮绝,宋世骄眼中的笑意更深了:“看来我们两个人都养成习惯了呢。”   林卓尔硬邦邦地说:“或许吧,但我已经在改了。”   “改什么?”宋世骄问道。   林卓尔很认真地答道:“我在很努力地改变我的习惯,我不想再追着你跑了,我要变得厉害,我要变成能让你反过来追着我跑的那种人。”   “哦?”   宋世骄的语气听起来很不相信。   林卓尔哼了一声,捧着玻璃碗离开了。   宋世骄也快步跟了过去。   回到房间,周嘉如就开始毫不客气地指责宋世骄。   她说,明明是你干的坏事,结果你跑走了,道歉的话都让我来说了。   宋世骄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周嘉如有点不高兴,林清晗连忙出来打圆场。   没关系的,她说,有些话不必非得说出口不可,我都明白的。   周嘉如愤愤地说,这小子就是别扭得很,要他说一句真心话就跟要他的命一样。   林卓尔对此深以为然。   这时,宋世骄忽然说:“我已经在改了。”   “改什么啊?”周嘉如奇怪地问道。   “改变我的习惯啊。”   宋世骄很坦然地说:“其实,我最近在尝试改变了。这个过程比我想象中的难得多,但我在尝试。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情也说错了很多话,我想我也该改变了。或许这样,对我和别人来说都会更好。”   周嘉如显然是不太相信的,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至少你愿意改,那你就比你爹强多了。”   宋世骄无奈地笑了笑,又看向旁边的林卓尔。   林卓尔故意扭过头去不看他,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你干嘛剽窃我说过的话啊……”   “卓卓。”宋世骄温言说道,“既然我们俩都要改变,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互相监督?”   “我才没空理你呢。”林卓尔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事实上,这不是林卓尔的气话。   他最近在忙着写毕业论文,同时还要参与就职活动,数不清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哪有时间去“监督”宋世骄呢?   而宋世骄只会比林卓尔更加忙碌。   那天去疗养院拜访过林清晗以后,宋世骄就再度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林卓尔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由宋氏公司牵头的那个大项目又引来了新投资,项目的启动阶段进展得红红火火。   可是,宋氏这边的态度却突然变得谨慎起来,宋世骄并没有跟着新投资人一起再追加投资。   电视台采访了一名宋氏公司的发言人,这位发言人说话一套一套的,林卓尔也听不太懂他说的那些专业名词。   林卓尔想起了宋世骄那天说过的话,“全是好消息反而不妙”,这令他稍感不安。   但是,他没有更多时间去考虑宋世骄的生意。   六月就快到了,林卓尔为各种事情忙得焦头烂额,甚至都没有时间去为毕业季而感伤。   就在这时,橘星模特公司的经纪人突然打来了电话。   林卓尔最近都没有接到拍摄工作,接电话的时候还以为经纪人是想要跟他解约,没想到经纪人居然说有一个好工作找上门了。   “是什么好工作啊?”   林卓尔好奇地问,他很少听到经纪人这么兴奋的语气。   “是本市一家糖果公司的广告拍摄。”经纪人说,“今年是他们公司成立二十周年,他们要推出一套限量版糖果礼盒,礼盒包装上需要印模特的半身像,这款礼盒只会生产三千套,到了暑假就会在本市的指定商店进行贩卖,卖完以后也不会再复刻。虽然产量很小,但重要的是他们还要拍广告啊!这支广告会投放在大众媒体上,这对你来说可是绝好的出镜机会。”   林卓尔觉得很奇怪:“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会找我呢?”   橘星公司旗下有不少小网红,林卓尔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新人,他怎么会得到这么好的机会?   经纪人却道:“我还想问你呢!人家这次点名要找你来拍广告。”   林卓尔并不相信天上会有掉馅饼的好事,但是拍摄合同是白纸黑字敲过公章的,打进银行卡的预付款也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于是,林卓尔挤出一整天的时间去了拍摄场地。   等他来到现场,他才知道对方为什么非要找他不可。   原来,这家糖果公司的部门负责人是赵静枫。   见到林卓尔,赵静枫显得很高兴。   她说:“上次在世骄的办公室见到你,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好好打招呼,你就走了。后来,你在公司门口还晕倒了,还是我跟世骄把你扶上车的。”   提起那段狼狈又心酸的时间,林卓尔感到很不好意思。   他轻声道:“学姐,谢谢你,上次是我太没礼貌了……”   赵静枫摇了摇头,歉疚地说:“是我不好。那时我才刚回本地,我还不清楚你和你哥哥闹分家的事情。你那时肯定过得很苦吧,你不必否认,我都明白的。”   林卓尔拘谨地“嗯”了一声。   赵静枫喋喋不休地说道:“那时,一听到你晕倒的消息,世骄就跟离弦之箭一样冲出去了,我也赶紧跟到楼下。那么冷的天,你就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看起来可怜极了。我们担心你骨折了,所以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你平平地抱进车里。那时,是你哥哥抱着你的头,而我托着你的腿。”   林卓尔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细节,又想起非要把他带回家去照顾的宋世骄,一时间是百感交集,真的不知道宋世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赵静枫继续说道:“我还记得,你初中的时候长得肉乎乎的,当时我抱着你的腿,心里就在想,好好一个男孩子,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总感觉风一吹就要飘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你们兄弟分家的事情。你们小区闹拆迁,你妈妈放煤气自杀……我都在电视上看到了。我总是在想你昏倒时的模样,我一直在考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林卓尔赧然一笑,问道:“所以,你才点名找我拍广告的吗?”   赵静枫笑着点了点头:“这也算是我这个负责人以公谋私吧。”   “谢谢你,赵学姐。”林卓尔真诚地说道,“找我这样的小模特,肯定遭到了很多非议吧。”   赵静枫忽然凑近过来,林卓尔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木调香水味道。   她小声说道:“偷偷告诉你吧,这家糖果公司的老板也好,高层也好,全都是老头子,我每天就跟这些老年人打交道,我是办公室里最年轻的人。他们都不懂得娱乐圈的事情,所以,我让你的经纪人给你注册了一个微博,买了几百万粉丝,再把网络数据弄得好看一点,然后我把你的资料拿给那些老头子看,说你是我们本地一个很有人气的模特,你的形象很好,刚好贴合我们公司回馈家乡的二十周年主题,他们马上就同意了,根本就没有任何非议。”   林卓尔被逗笑了:“你的老板听上去真有意思。”   赵静枫却无奈一笑:“整天跟那些老头子待在一起,我都快疯了。其实,我一直在想,难道我的人生就是这个样子了吗?我虽然听爸爸妈妈的话回了家乡工作,但我总觉得……我的人生不应该只是这个样子。”   林卓尔听着赵静枫的话,总觉得他好像窥视到了大人真实的心理状态。   毕竟,林卓尔只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他的未来还是未知数,他对成年人的世界还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   本该有长辈对林卓尔这样的年轻人加以引领,但是,林卓尔的情况比较特殊。   父亲过世了,哥哥又那么不靠谱,妈妈么……她的社会经验还没有林卓尔丰富。   所以,林卓尔只能靠自己去试探。   他快要毕业了,他对成年人的世界感到既好奇又害怕,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度过这个初涉社会的阶段的,而现在听到赵静枫的话,虽然她的语气很是抱怨,但却很真实。   原来这就是社会人真实的心理状态,林卓尔认真地听了下去。   赵静枫可能是很久没有遇到同龄人了,也把林卓尔当成了倾诉的对象,说道:   “我在这个城市出生长大,而我又要在这里老去并且死去。我的学习、工作、甚至是婚姻家庭都要听从父母的安排,无论我做什么事情都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别人说读什么学校好,我就读什么学校,别人说做什么工作好,我就做什么工作。当年我去了北京念大学,毕业以后,我已经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并且打算留在北京。但我是独生女,爸爸妈妈说他们没日没夜地想念我,所以,我就回到了这座城市。爸妈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可是,我常常在想,我的人生就只是这个样子了吗?”   林卓尔忍不住说:“你的工作真的很不错,你这么年轻就做了负责人,肯定很受器重吧。”   “虽说如此,但……我说的并不是工作如何能赚多少钱的问题,而是环境的问题。我还想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尝试更多的人生呢。”   赵静枫笑了笑:“再说,要是光说工作,你的哥哥难道不是更厉害?他年纪轻轻就做了老板,动辄就投资几个亿,我不吃不喝工作多少年才能攒到几个亿啊。”   “哎呀,说他干嘛啊……”   林卓尔摆了摆手,忽然有点担心,又问:“学姐,你、你还喜欢我哥哥吗?”   “呵,我早不是小姑娘了看谁长得酷就喜欢谁,我在北京也谈过几个男朋友了。”   赵静枫略显怅然地说:“回家以后,我的父母觉得你哥哥是个很好的对象,但我和他都没有这个意思,而且……我总觉得我的人生不应该只是这样。”   什么叫“我的人生不应该只是这样”呢?   林卓尔好像有点明白赵静枫的心情,又好像不太明白。   小的时候,人总是想把所有东西都握在手心里,小兵人玩具、汽水、游戏、哥哥、爱……所有的东西都要握在手里,永远永远都不要放开。   长大以后,他才知道一个人不可能拥有全部。   因为生活逼迫着人们做出各种选择,儿选择就意味着放弃,做出选择就意味着放弃除此以外的全部可能性。   不管结果怎么样,都只能沿着这一条路往下走。   路走到头了,人生也就结束了。   等到那时,后悔也好,幸福也好,都不能再重来一遍了,万物之灵都将归于上帝。   糖果礼盒的拍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   这支广告时长二十秒,林卓尔出镜的时间大约有十秒钟。   拍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林卓尔打开包装吃一颗糖果,然后表现出非常享受美味的甜蜜模样。   整支广告的色调很温暖,节奏也很愉快,赵静枫说林卓尔表现的很好,看他吃糖果的模样会让观众也很有食欲。   林卓尔还拍了一套海报照片,这张照片会印在礼盒包装上。   这是林卓尔接到的最隆重的一次工作。能够顺利完成工作而不辜负学姐的期望,林卓尔真的很开心。   一转眼,六月份到了,林卓尔顺利毕业了。   毕业典礼的那一天,林清晗来了,但是宋世骄没有来。   其实林卓尔根本没有跟宋世骄说毕业典礼的事情,也不知宋世骄是怎么打听到的,居然打来了电话。   他说他现在在外地出差,没有办法赶回来参加毕业典礼。   他还发来了一张工地的照片,以此证明他确实在工作。   “卓卓,恭喜毕业。”宋世骄说道。   “谢谢你。”林卓尔小声说。   “我很想看你穿学士服的样子,你能给我发一张照片吗?”   “我妈妈拍的照片很多,我让她给你发几张。”   “嗯。”   “毕业以后,我也要变忙了。我说我要变得很厉害,我可没有忘记这句话。”   “我也没有忘。”   林卓尔觉得,宋世骄可能还想要说什么,但是他没有说,最后就那么结束了通话。   毕业以后,林卓尔进入了一家外企公司工作。   说实话,这个工作并不算忙碌,如果没有上进心的话,那么林卓尔可以活得非常轻松。   但是,林卓尔总是在想赵静枫的话。   “我的人生不应该只是这个样子。”   如果想要变得厉害,如果不想被哥哥看扁,那么我的人生不应该只是这个样子。   所以,林卓尔加倍努力地工作。   他积极地去结识工作上遇到的各种人,然后认真地参加公司的每一次培训,他想要抓住所有的机会。   林卓尔的顶头上司很喜欢他,他说,现在的孩子都没什么上进心,就算公司愿意补贴丰厚的加班费,那些孩子也不愿意加班。虽然这些孩子也很喜欢钱,但是他们更愿意回家躺着休息。   林卓尔笑而不语,其实他那么努力也不是为了赚那点奖金,而是为了得到上面的注意和赏识罢了。   那时,宋氏公司的新项目顺利上马,宋世骄出差回来了。   他问林卓尔要不要见面,林卓尔说我要加班,宋世骄就没话说了。   毕竟,宋世骄从前也以工作为由让林卓尔吃过无数次闭门羹了。   七月末,那款限定糖果礼盒终于发售。   林卓尔抽出时间跑去了独家贩售的商店。   商店上午十点开门,林卓尔十二点多到的,但是,货架上居然已经挂出了售罄的牌子。   “难道全都买完了吗?”林卓尔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啊,三千盒全都卖光了。”   店员头也不抬地擦着货架,答道:“本来我们看这个糖果盒子很好看,还想多摆几天的,没想到今天刚一开门,这家糖果公司的女负责人就领着一个老板过来。那老板把三千只礼盒全都买走了,连海报易拉宝都被他搬上车了。” 第22章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三千只崭新光亮的糖果礼盒,一排一排整整齐齐地堆在办公室里。   鲜妍可爱的糖果盒子几乎占去了整个空间的半壁江山,和浅灰色调的办公室看起来很不相配。   而礼盒上印着的那个带着温暖笑容的男孩子,和办公室里坐着的淡然从容的男人看起来也很不相配。   宋世骄忽然想到了一件陈年旧事。   当年林清晗说她想要出道做歌手,于是宋方州联络人脉,帮她凑出了一张专辑。   谁料就在唱片快要发售的时候,宋方州又反悔了。   他花了一笔钱把林清晗的唱片全都买回来堆在家里,林清晗的歌手梦也就此作罢。   那时,宋世骄觉得爸爸真的好傻。   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金钱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呢?   爸爸也好,那个女人也好,大家都愚蠢极了。   而现在……   宋世骄望着办公室里层层叠起的糖果礼盒,心想,我果然还是比较像爸爸的。   他这个人向来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很少会去考虑自己做某件事情说某句话背后的感情动机是什么。   不过现在也不用去多想为什么。   在那明晃晃的三千盒糖果面前,一切暧昧不清的心思都已不言而喻。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让厂家多生产一些了。”   赵静枫看到这副壮观的景象,也很感慨。   “没想到我们公司花了那多精力设计的包装,最后全都到了你一个人手里。”   宋世骄笑而不答。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赵静枫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想让他走红?你不想让他在大众媒体中抛头露面?那他拍的那条广告怎么办?你连广告都能买断吗?”   宋世骄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要不然就由我出钱,你们再重新拍一条新的广告吧?”   “你何必用疑问句呢?”   赵静枫挑了挑眉,“你不是已经跟我的老板吃过饭局了吗?”   “那不过是谈公事罢了。”   宋世骄的语气很坦然。   “真亏你跟那帮老头子都能聊得那么开心。”   赵静枫笑了笑,“我最近想了很多……我决定辞职了。”   “为什么?”   “我觉得我的人生不应该只是这个样子,我还想看看我能遇到什么,我想知道我能做到什么地步,我想要改变。”   “改变啊……”   宋世骄慢慢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身边的人好像都在改变呢。   赵静枫望向了玻璃窗外,愉快地说:“做出改变以后,我很开心。我觉得我跳出了原先那个小小的旧世界,我看到的一切都焕然一新。”   是啊,宋世骄心想,当年那个戴着红臂章在校门口值周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了一个敢想敢做的好女人了。   而他呢?   他是否也做出了改变?   赵静枫离开还没多久,秘书忽然敲门进来。   您的弟弟想见您,他说。   让他进来吧,宋世骄答道。   很快,林卓尔就气势汹汹地走进来了。   一看到屋里堆积的糖果礼盒,林卓尔先是吓了一跳,又气急败坏地说:“果然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一个人又吃不完这么多糖,这不是浪费食物吗?”   宋世骄从容地说:“我从来不会做浪费的事情。”   说罢,宋世骄就当着林卓尔的面给下属打了一个电话。   “你一会儿找几个人来我的办公室把糖果礼盒全都搬走,拆开以后分给大家,就当作是员工福利吧。”   然后宋世骄挂断了电话,笑着说:“怎么样?这样就不构成浪费了吧?”   林卓尔眯了眯眼睛,满腹狐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把这些礼盒全都买走?你是……不想让我做模特吗?”   宋世骄点了点头:“你既然已经有外企的正经工作,就不要再在模特行业浪费时间了。”   林卓尔更加奇怪了:“那你也犯不着用这种方法啊……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外企上班?”   “是你妈妈告诉我的。”   “你又去看我妈了?”   “嗯,我把那枚戒指还给她了。”   戒指?   林卓尔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宋世骄说的那枚戒指,应当是宋方州当年送给林清晗的那枚绿宝石戒指。   在宋方州过世后,林清晗一度沉迷赌博。有一段时间,她把自己的珠宝首饰和奢侈品全都卖光了。   那时她就跟疯魔了一样,就连那枚意义重大的绿宝石戒指都折价卖了出去。   “原来你把那枚戒指买回来了吗?”   “其实你妈妈前脚把那枚戒指卖了,我后脚就买回来了。那枚戒指一直放在我这里。我想,那枚戒指应该戴在你妈妈手上,那样爸爸才会高兴,所以我还给她了。”   林卓尔愣了愣,他真没想到宋世骄也会做出这么有人情味的事情,又想到宋世骄先前说的“我也在改变”,林卓尔心中微微动容。   宋世骄侧着脸打量林卓尔的神色,随即淡淡一笑,问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不用忙了吗?”   林卓尔回过神来,连忙答道:“我请了半天假,下午还要回公司去,我现在工作可忙了呢!”   宋世骄眼中的笑意更深,托着下巴盯着林卓尔,道:“找个时间吧,我想跟你聊一聊。”   “聊什么?”   “聊我们的事情。”   林卓尔稍作犹豫,终究还是说:“好。”   你在努力地改变,我能看得出来。   你肯定有很多话想要跟我说,其实,我也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不。   我想跟你说的那些话,实际上从来没有变过。   你一定对此心知肚明吧。   如果你是寂寞了,   如果你是后悔了,   如果你是想听我再说一遍爱你,   那么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说出那句话的。   因为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除了你以外,我的眼里从来没有过别人。   所以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说出那句话的。   只要你真的能够改变。   只要你能给我一个我想要的回答。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说出那句话的……   又是一年盛夏,盛大的蝉鸣一如十数年前般聒噪。   电视上又开始报道宋氏的大项目,这一次却不是好消息。   据新闻报道称,宋氏的项目在审批文件上出现了一些问题,整个项目要暂时搁置接受调查,已经投入项目的资金被银行短期冻结。   银行方面的人在电视上说,我们相信这只是必要的程序罢了,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调查很快就会结束,等到那时,项目又会重新启动,相关方面不必惊慌。   这条新闻播出的那一天,宋氏公司照常开例会。   会议室里开足了冷气,写字楼外的玻璃窗则被炙热的阳光烤得发烫。   宋世骄询问众人:“你们怎么看?”   几位已经头发灰白的高层面面相觑,有人说:“这不是常有的事情吗?”   “是啊。”又有人说,“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的项目可是和当地政府合作的,再怎么样都不可能下马。”   宋世骄默默听着。   他是这个办公室里最年轻的人,在场所有人的资历都比他老。   但是只有他坐在长会议桌的主位上,人们一边说话,一边偷偷打量他的反应。   宋世骄忽然抿紧了嘴唇。   正在说话的人立即安静下来。   宋世骄的眼神落在面前一叠一叠的文件上。   思考了很久,他才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人们暗暗松了口气。   按照原定议程,大家又开始讨论其他事务。   宋世骄一边听着,一边冲一旁的秘书招了招手。   秘书连忙俯身过来。   宋世骄低下头,在他耳边说道:“你帮我订两张去加拿大的机票,要最快的,哪个城市都可以。”   “没问题,请问您在加拿大待多久?回程的机票订什么时候呢?”   “不必订回程了。”   宋世骄淡淡地说。   三天之后,宋世骄来到了本市的机场。   在人流往来的机场,宋世骄打发走了随行的秘书和司机,然后拨通了林卓尔的电话。   林卓尔很快就接通了电话。   “你还没有来吗?”   宋世骄低声问道:“我不是已经让人把航班信息发给你了吗?”   “我当然不会来了,你是怎么想的?”   林卓尔的语气很惊诧:“你真的在机场?你突然之间发短信让我跟你一起出国,正常人都不会当真的吧?”   “难道你没有看新闻吗?”   “哦,你是说你们公司的那个项目接受调查的事情吗?”   林卓尔感到更加费解:“新闻上说这就是常规检查啊,这么一点风吹草动就把你吓得逃去了国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宋世骄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的林卓尔看不到他的表情,一时间非常不知所措。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宋世骄又问了一遍:   “你真的不打算跟我一起走吗?”   “跟你走干什么啊?”   “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想……我们之间提重新开始还为时尚早吧。”   “为什么?”   宋世骄的语气难得有些急切:“如果你再跟我相处一段时间,说不定你就会对我有所改观……”   “不可能的,我对你是不会改观的。”   林卓尔的语气很笃定。   宋世骄顿了顿,刚想说什么,又听到林卓尔接着说:“我恨你,宋世骄,但我也爱你。”   宋世骄愣住了。   林卓尔笃定地说:“我一直爱你,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宋世骄孤身站在机场中,忽然感到一种难言的悔意。   从小到大,他一直以为他是那个不被爱的人。   却原来,他早已得到了最深刻而纯粹的爱。   但他没有珍惜。   当他想要珍惜的时候,一切都已太迟。   宋世骄总想着忙完这段时间再说吧,总想着等到时机成熟再说吧,可是手头的事情永远都忙不完,可是时机永远都不会成熟。   于是宋世骄终于明白了,想要什么就应该立即说出来。   ——可惜已经太迟。   广播开始一遍遍地呼喊宋世骄的名字,电话那头的林卓尔也听到了广播的声音。   林卓尔仿佛也预感到了什么,连忙加快语速,道:“宋世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走,但我想你有你的原因。我是爱你的,但是,如果你还是这样的你,而我还是这样的我,就算我们重新开始,我们的故事还是会走向一样的结局,所以我不要跟你一起走。等到我变成不一样的我,而你变成不一样的你,等到那时,一切都会是最恰当的模样。或许,你就会真的懂得爱我了。你能跟我约定吗?”   林卓尔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说出来了。   安安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他才听到宋世骄的回答。   “我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爱,但是我想……”   宋世骄不紧不慢地说。   “但是我想,如果上帝真的慈悲到连我这样的人都被祂允许拥有爱,那么,卓卓,我爱的人只会是你。”   “嗯……”   林卓尔的声音变低了,好像带有一点哭腔。   宋世骄抬起头,他看到在停机坪上那些正在停靠起降的那些飞机。   “我很抱歉,那时我对你说了不爱你的话,我知道那句话伤你很深,我忘不了你听到那句话时的眼神。那句话或许不是我的真心,或许就是我的真心,亦或许,我当时只是少说了一句话罢了。”   “什么话?”   “我不爱你,然后,我爱你。”   “好奇怪啊。”   “不奇怪啊,你也说过,你爱我,所以你也恨我,这都是一样的。”   “嗯……果然还是很奇怪。”   宋世骄笑了笑。   “再见,卓卓。”   “再见,哥哥。”   一开始,除了最亲近的秘书司机和林卓尔以外,没有人知道宋世骄去了国外,甚至连公司的几个高层都不知道他的行踪。   但是没过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   电视新闻做了一项专题报道,新闻上说,宋氏公司的某个大项目在某些环节上存在严重的违规操作,相关官员已经停职接受调查。   调查机关设立的专案组已经进驻宋氏的公司,但是宋氏的老板已经出国。   据说,宋世骄近些年来一直在将个人资产秘密转移到海外。   经过调查,宋世骄实际上是在加拿大出生的外籍人士。他在加拿大长到一周岁,才由父母带回国内。   宋氏公司的项目将无限期搁置,剩余资产全部冻结,目前不清楚会不会采取强制性法律措施……   这一天,林卓尔去橘星模特公司递交解约书。   郑思华听说林卓尔要解约,便打电话叫林卓尔去他的办公室。   林卓尔去了以后,发现办公室里坐了几个中年人,全都是郑思华的那帮狐朋狗友。   他们追问林卓尔:“你为什么要解约?你也打算去加拿大吗?”   林卓尔答道:“我想解约是因为我的本职工作已经占据了我的所有精力和时间,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兼顾模特的兼职了。”   “那你哥哥做的事情……?”   “我对此一无所知。”   众人恍然了悟。   郑思华颇感遗憾,道:“唉,我就感觉你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分家的兄弟了,宋世骄哪里会把底细告诉你?”   有人长叹一声:“那么大的一个项目,看在谁的眼里都以为是香饽饽,我当初可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谁能想到,这么大的项目居然会是个套。就为了咬死一个宋世骄,这一下坑惨了多少人啊,估计他们要休养几年才能缓过劲儿来。”   郑思华也很感慨:“下套的那些人可能都没料到,他们费尽周折倾尽所有,最后快要收网的时候惊动了大鱼。这一把不但没能咬死宋世骄,反而还让他跑到国外去了。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宋世骄这个当局者却是比我们看得清楚多了。他也真是狡猾,一看风声不对马上就抽身逃走。”   有人说:“我听说宋世骄把钱全都转到国外去了,下套的那些人一分钱好处都没捞到。姓宋的小子虽然狡猾,这次却也是元气大损,这还真是两败俱伤啊。”   郑思华慢悠悠地说:“山高水长,宋世骄这小子恐怕还会回来,然后跟他爹一样东山再起。”   有人摆了摆手:“我们都老了,就让年轻人们斗去吧。”   郑思华笑了笑,又转向林卓尔:“你解约以后打算做什么?我听说你现在外企工作?”   “嗯。”林卓尔说,“我们公司最近有一个高管的职位空了出来,虽然我还年轻,但是我也想争取一把。再过两天就是最后一次面试了,我正在准备呢。”   郑思华笑道:“那你以后可就是社会精英了,你爸爸要是知道肯定会很骄傲的。”   林卓尔笑而不答。   办完手续以后,他离开了橘星公司。   因为我已经和你约好了。   我要变成不一样的我,而你会变成不一样的你。   等到那时,一切都会是最恰当的模样。   我会一直爱你,而你或许也会真的懂得爱我。   我们已经约好了。   所以你可不要忘记。   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   四年后。   这是一个寻常的春日午后。   异国郊外的一座私人花园里,春光正浓。   一条花草掩映下的小径两边竖着两道古旧的紫杉篱笆,两旁的红豆杉树如同华盖般交错,优美而清凉的树荫下开满了斑斓烂漫的小花。   茂盛的草本植物是主人铺下的一张厚地毯,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融融暖风送来了清新的鼠尾草气味,莺雀啼鸣,有人悄悄穿过小径,来到一方莲池边。   池边的柳树了倒映出波光粼粼的水影,池中莲花才露尖尖角,翠绿纤细的花枝擎着娇滴滴的嫩粉色花苞。   一个亚裔男子坐在池边一张铁艺白躺椅上。   男子大约三十来岁上下,短发梳得很整齐。他的衣着很端正,肩膀也很宽阔。他静静地闭目靠在长椅中,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   窸窸窣窣,那是衣角划过花草的声音。   有人走过池畔,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男子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   “嗯,我是来这里出差的。”   “出差?”   “是啊,工作忙完了,我才有时间顺便旅游一下。”   “呵,你也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呢。”   “那是当然了,我说过我要变厉害的,你呢?”   “我么……当你跟我相处一段时间以后,你自己就能得出恰当的结论了。”   “你还是这么狡猾。”   “呵。”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了。   四年了。   你终于回到我的身边了。   四年了。   我终于追上你了。   我有太多的话想要告诉你。   这几年来,我过得很忙碌,我在努力地改变,我常常会想念你。   我想念你的声音,想念你的呼吸,想念你的温度。   我想念我们过去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我以为今天过去了还有明天,明天过去了还有后天……而你会一直一直待在我一转头就能看得到的地方。   那时,我以为那样的生活永远不会结束。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那样平淡的日子只是转瞬即逝的昙花,最后徒留一缕幽香化作回忆。   我有太多的话想要告诉你。   你呢?   你也会想我吗?   你过得好不好?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生活和工作还顺心吗?   你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   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你有好好履行约定吗?   我有太多的话想要告诉你。   可是当你真的坐在我的身边时,我却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了。   融融的春风吹过你和我的发梢。   我转过头,我看到了你的侧脸,一如十几年前我们初遇的那个下午。   你也看向了我。   你的眼神还是那样漆黑而深邃,你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要回去吗?”你这样问我。   “回去哪里呢?”我这样回答道。   “回去哪里都可以。”你笑着说。   我想了想,说:“如果我还想再看一会儿呢?”   你说:“那样也很好。”   既然你这么说了。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并肩坐在一起吧。   我们并肩坐在一起,静静地望着莲池。   夕阳绚烂,垂柳依依。   水光潋滟,小荷静美。   四年过去了,尘埃落定,一切终于变成了最恰当的模样。   就像洛夫的那首诗说的那样:   “众荷喧哗   而你是挨我最近   最静,最最温婉的一朵   要看,就看荷去吧   我就喜欢看你撑着一把碧油伞   从水中升起。”   【《今夜清光似往年》网络版正文完】   .   连载期间,每天来追文留言的小妹妹可以用id来问我要全文pdf哦(已修过一轮错字和bug),感谢你们的支持,希望大家能帮忙多多安利,帮帮我这个写文两年还是小透明的卑微小写手吧QAQ   我的笔名是蝉星,微博id:蝉星_cicadaES